四百文可不是小数目,对于小老百姓来说,能抵得上半年的嚼用。
但不管这钱攒了多久,有多心疼,跟官道上的船资比起来终究还是省了不少。
每个上船的心里都有数,也无可奈何,一个个咬着牙都给了铜板或者碎银子。
而有些可能头一次来,又因囊中羞涩,实在舍不得,便忍不住质疑道“不是说只要两百文吗,怎么多了一倍”
“两百文”骆哥闻言冷笑了一声,“那是船资,水鬼道别的没有,耗子最多,难道不用打点,平白让你过”
“可万一没碰上呢”男人小声说。
“没碰上”骆哥满脸络腮,脸上还有一道疤,横跨整个鼻梁,一旦笑起来,就显得特别狰狞,“你看着面生,那老子就跟你掰扯一句,都说阎王好惹,小鬼难缠,凭咱们这艘破船,大耗子是碰不到,可小耗子满条道都是,不喂饱他们,你还想去鹿城,做梦呢老子跑了好几年,别的钱能省,这买命钱可省不了。”
说着他看着那人,不耐烦道“你要么给,要么就滚下去”
那男人正要争执,边上的妇人赶紧扯了他一把,赔笑道“给,我们给。”
“可是”男人看着妇人从紧紧抱着的包袱里拿出一串铜钱,递给了那收钱的小兄弟。
后者一看这数目就知道不对,“不够。”
妇人赔笑道“对不住,我不去了,我男人去我下船。”
说着她站起来,将包袱塞进男人的怀里,嘱咐道“你一个人小心。”
男人有些激动,一把拉住她的手道“你不去了不见咱儿子最后一面”
“那钱不够咋办,况且到了鹿城还得花钱,回来又是钱你,你就辛苦些,早点帮我把儿子带回来”说着说着,妇人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一把捂住了嘴,哽咽着。
原本还冷眼看着的,觉得这对夫妻磨叽,如今听了这番话,船上便有叹息声传来。
这个乱世,普通老百姓太难了,感同身受之下,不免唏嘘。
收钱的麻杆小哥不由地看了他家大哥一眼,露出了恻隐之心。
骆哥砸吧砸吧嘴,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一句话没说。
倒不是他铁石心肠,非得计较那四百文钱,实在是满船的人都看着,若是开了先例,那别人呢
不走官道大船走他的私道破船,还不是因为都是穷人,没钱又不得不去,否则四百文的路费干啥不好,还得冒着被水匪劫杀的危险,谁想不开遭这罪
他敢肯定,若是让这妇人留下,满条船上的人都能讲出一个比这对夫妻还悲惨的故事,那他这钱还收不收
妇人也知道这个理,她面露悲哀,望着鹿城的方向眼泪簌簌落下,然后准备下船去。
可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大婶,别忙着下船呀,你的那份钱,我们给了。”
话音刚落,麻杆小哥的箩筐里便多了一锭银子,他愣了愣,抬起头,就看到那位冷冷清清的白衣公子缓缓地放下袖子,看着他。
“公,公子”小哥被他的眼神看得心中憷。
叶霄问“可够”
小哥一愣,接着连连点头,“够,够够,公子心善,这位大婶,你可以留下了。”
他拿起这块银锭子,颠了颠重量,少说也有十两了,别说三个人,就是满船人的船资都足够。
小哥回头看自家老大,后者嘴角一抽,心说有这钱不走官道大船,跑这儿挤他的破船是什么意思
然而他没敢多问,既然这位公子出手大方,那他也没啥好说,朝兄弟示意收下。
这真是意外之喜,妇人和男人互相看了一眼,接着一同对着赵思洵和叶霄跪下来,“多谢公子,多谢姑娘”
赵思洵微笑着扶了那妇人一把,“起来吧,随手之劳而已。”
“姑娘人美心善,公子英俊大方,两人真是天生一对,今后一定有福报。”好话顺嘴儿从妇人的嘴里说出来,这会儿可一点也不嫌这两位会带来麻烦。
赵思洵不介意这点小心思,反而笑眯眯地拉了拉身旁人的衣袖,俏皮地挤了挤眼睛,“霄郎,听到了吗,说咱们天生一对呢。”
叶霄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收完了钱,麻杆小哥便将箩筐里的铜钱倒出一部分,另一部分连同那锭银子则一起带下了船,他站在渡口上,回头冲着船上喊道“骆哥,兄弟们,可要早点回来,等你们一起喝酒”
骆哥和几个船员朝他招了招手,“买上几斤好肉,等着哥几个,我们准来”
小哥闻言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那就说定了”
“说定了行了,毛孩子赶紧回家去。”骆哥说完之后便大手一挥,“起锚,开船”
这小哥竟然不再上船,人们的视线不由地盯在那小哥背后的箩筐上,一副想说又不敢说,忐忑担忧的模样。
嘀嘀咕咕的,骆哥见了心烦,他直接走上来把留下的那筐子给踢开,大声道“叽歪什么,看清楚了,船资老子是让兄弟带回去交给了各家婆娘,可打点耗子的钱老子不会动,那锭银子是那位公子赏的,跟你们也没关系。老子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道上混了这么多年,还知道守规矩。放心,收了钱,一定给你们送到鹿城,哪怕运气不好,碰到水耗子出没,要死我也是跟你们一块死”
他朝甲板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一脸凶相,倒是将一船的人都给震住了。
并不是穷人是非多,计较,而是那些钱都是自己好不容易攒出来,安身立命的东西,骆哥出身亦是穷苦人家,很能体谅。
但是接下来还要在船上呆上三四天,他若不凶恶霸道一点,这路上指不定出现什么幺蛾子
为了生存,为了家里的老婆孩子,怎么着都得平安去,平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