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前世是个自私的,想也不想就吞了药,只为了自己好过,留着别人痛苦。而今世假装吞药,却是有心要断他人的执念。
仿佛是认真思考了她的话,老乞婆过了许久才慢吞吞道:“孩子,你很聪明。”
天香只是笑着,没有答话。她的聪明,晚了二十年,晚了一世。
“但是你体内的毒……”
“老人家是说我这只小蜘蛛么?”天香转了转雪白的手腕,慢条斯理地说道:“不打紧,不打紧,冤有头——债有主——我知道怎么办。”
显然,天香又一次让老乞婆惊讶了。
“任谁莫名其妙地长了个小蜘蛛都会去查一查的吧。”天香讪笑着,自己上辈子就没去查。
“中了阴阳断魂散,会渐渐神志不清,乃至于性情大变,孩子你能坚持到如今,显见的是个意志坚定的,”老乞婆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红豆,“忘情丹虽然能延缓阴阳断魂散的毒性,却也会诱它改变你的性情,你不吃它,倒也是对的。上次你预付的这颗红豆,还你。”
天香摇了摇头:“老人家,这颗药,我可还没说还你,那颗红豆,您还是收着吧。”
她低头看着满桌子的酒坛,摇了摇头:“小二,结账!”
吏部大堂稀稀落落没有几个人,早已经日上三竿,来视事的官员并不多,毕竟连吏部尚书都借着下雨的由头歇了工,其他人更是闻弦歌知雅意,在家躲起了清闲。
冯素贞将昨夜充作床铺睡下的桌子恢复原状,松了松筋骨。有人逃学,有人翘工,像她这般逃婚假的,应是绝无仅有了。
自己跑到吏部司职,做出这般姿态来,天香应是不用担心了吧。
说是怕天香担心,冯素贞自己却知道,分明是自己担心。
眼见得外头的春雷一声接着一声,她知道今日吏部考功司又只剩下自己了,今年不是京察之年,考功司因而成了清闲衙门,倒是方便她调动各官卷宗。
她在排得密密麻麻的卷宗面前走了几圈,白皙纤长的手指在陈旧的案宗上滑过,沾上了不少灰尘。她的手指最终停在了张绍民的名字上。
张绍民,冯绍民,名虽相同,实不相同。她想起新婚之夜,公主的醉话——“你不是他……”那夜公主后来又醒过,口口声声喊的都是绍民,而非一剑飘红。看来,这个人在她心里比一剑飘红更重些。
等冯素贞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去掉封蜡,从密封的纸袋里取出张绍民的卷宗了。
难怪这卷宗看起来与其他的不同,原来是少了许多灰,想是近日调动过。
一张纸条从纸袋里掉了出来,冯素贞皱了皱眉,拾起来,看到的是吏部尚书的笔迹:简在君心。
她越有了兴趣,把纸条放回纸袋,抽出档案来看了一遭,看到最新的一笔是朱红色的御批:留。
皇帝笔下的留,自然是留到改朝换代。想张绍民以状元出身,却只在京畿任八府巡按,却没有经由翰林院入六部,显然是皇帝有心压制。看来,张绍民是铁定要留给将来的皇帝的。想到张绍民的品性,冯素贞眼前一亮,这么说,皇帝心里仍是中意太子的。
可是,如今,太子依旧不知所踪啊……也不好说,太子前阵子既是在张绍民处,现在,许是在李绍民、陈绍民处。
太子被缉,追杀太子的人,欲仙帮那帮奇奇怪怪的人,阴阳怪气的国师,匆匆下嫁的天香公主,菊妃与东方侯的宫闱秘闻……
这一连串的乱事,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索,在暗中煽动,迫着所有人向着既定的路线行走。
控而不死,纵而不乱。
脑海里不知怎的忽然出现了这八个字。
她忽然想到天香公主生日那天在金殿上的清谈,自己说到那八个字时,皇帝显见地为之意动。修玄的皇帝自古有之,前朝的嘉靖一意修玄,二十年不曾上朝,可因为御臣有术,二十年里一直权柄在握。
当今的皇帝,当真如他看起来的那般糊涂昏庸么?
冯素贞不禁自嘲,她自己身上是一团乱麻,哪里有工夫去管这些大事。她把卷宗重新密封好,心神定了定,既然天香中意的张绍民是如此优秀的郎君,想来断无轻易移情别恋的可能。
“驸马爷,府外有一个老乞婆求见,说是驸马爷的故人。”门外传来了通禀声。
冯素贞脑海里闪过那个老人家佝偻的落魄身形,立刻道:“有请——不,我亲自去请。”话音方落,那老乞婆已经颤颤巍巍地进了房间:“孩子,你要去救一个人。”
冯素贞扬起了眉毛,屏退了长随:“救谁?”
“天香公主。”
冯素贞忙问:“天香?她怎么了?”
“她中了阴阳断魂散,毒应该就在这几日了。”
冯素贞顿了顿,心头疑云密布:“可是,为什么是我?”
老乞婆叹气:“来不及找别人了,你要尽快想出法子来救她。”
冯素贞抿了抿唇:“老人家,救她是应该的,但是公主是个重情的人,我怕……一剑飘红何在?”
老乞婆摇头:“张绍民正榜通缉他,已经出了京城,不好找啊……”
冯素贞愣了:“那张绍民呢?”
她意外地在一向神色不动的老乞婆脸上看到了一丝若有所思的苦笑:“出京追一剑飘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