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聿珩看着黎昼那张脸。两个月,下颌线似乎又回到初见那时锋利的样子。五官依旧是漂亮的,但脸色比她以前最差的时候还要差,手臂非常完整地被外套袖子包裹住,看不出里面究竟会有多少狰狞的伤口。
27年来,裴聿珩第一次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甚至连大概的框架都说不清。他只觉血液滚烫,在四肢百骸中奔涌迸发,不能自已。
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黎昼这些日子里都在做什么。
他不敢,却又不受控制地想,在她发给‘文件传输助手’的那一行行文字中间到底都有什么,都经历了什么。那些酸楚,那些痛苦,那些周遭,那些人,那些事到底给她带来了什么。
‘喝吐’,‘数不清’,‘烦死了’,‘厌恶疗法’,‘电击’,‘酒精中毒’,‘不痛’,‘流血’,‘动脉’,‘都滚’。
‘背了就没了’,‘抽了就没了’。
‘想你’,‘想死’,‘还是更想你’。
‘撑不下去了’,‘我正在死’。
‘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
‘裴聿珩’。
他真的,真的不敢去品味那一个个字眼背后蕴藏的东西。
黎昼是怎样,在深冬,在初春,在数不清的凌晨,正午,晚上,深夜,通过药物,酒精,尼古丁,甚至鲜血,去尝试麻痹自己的神经?
她在看到那些曾经被笑靥如花的自己背在身上的包,与他并肩同行时穿在身上的外套,甚至是同品牌的同样物品被送到她手里时,她心中是什么感觉?
厌恶疗法,非正规电击。她为什么要去做这些?这些给她带来了什么?是什么会驱使着她去这么做?他妈的是什么?
黎昼,黎昼,黎昼。
他的黎昼。
她一定也曾经像这样无数次在唇齿间咀嚼着他的名字,最后咽下一口酒液将其送服,随即点一根烟,闻到烟丝燃烧的味道后再次想起他。。。。。。。于是之前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无用功。
很显然,当创伤大于一切时,痛就会取代爱在生命中占据高地。
裴聿珩想,自己用了五个月让她沾染上烟火气息,让她尝试去再次信任一个人,让她知道爱可以不是等价交换,爱她不止需要有物质一种方式。他让她尝试在这个世界上有牵挂,让她知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做到无条件为她付出。
让她知道,爱她不等同于要她死,他只想找个有趣的人认真地相爱,没有人想要她万劫不复。
他听到黎昼说:撞毁我,不必打捞我。
这是裴聿珩唯一一次忤逆她。
他几乎是用尽浑身解数想尽所有方法地,观察她,理解她,尝试在让她舒适的范围内逐渐靠近她,了解她。他无数次试图看到她身上那一时半刻间该有的少年人的影子,甚至是一个正常人类的影子,而他妈不是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永远在该做什么事的时候做什么事。
黎昼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可以因为自己舒服就决定去做,也可以因为自己不舒服就决定不做。
最后告诉她,他裴聿珩爱她,且他这辈子只会爱她。
两个月,她又回到了从前的状态,甚至更差。她在一些时候的想法完全矛盾,而这仅仅只是出于自虐心理——嘴上说着要忘掉他,却又看着‘不能’背的包流泪。甚至极端到使用电击一类的厌恶疗法,却在承受这些的同时仍然爱他爱得刻骨。
人类在极度痛苦的时候是会抹去一段记忆的,我们的身体是如此擅长抑制绝望。但讽刺的是,我们并不能确定究竟是哪段记忆的存在使我们痛苦。
所以她因怕自己吃药大脑衰退而反复地穿和他在一起时穿过的衣服,连同品牌的都不放过。故意买包色与他相同的款,尽管她自己一点都不喜欢。甚至想过把两盒明明很馋却仍未拆的烟装裱起来,只为将他烙刻在自己的灵魂中。
那么高贵,神圣,不容侵犯,理智自持的黎昼,在酒吧门口被朋友扶着边哭边吐,在屋内看着他的名字一言不发地连喝一整瓶,在要被人硬拉去酒店,在被别人强迫着接吻谈恋爱,在酒精中失去清醒口吐白沫,在救护车上失去意识的时候,她心中在想什么呢?
聊天记录代她回答。
「裴聿珩」叁字,「想你」二字。
字字刻骨。
。。。。。。
裴聿珩想,我他妈真是个畜生啊。
怎么就遂了黎昼的愿,怎么学术上都能因为一点细枝末节的表述方法就和导师争执起来的人,就这么听她的话。
其实他骨子里才是个暴戾的人。
黎昼的怒火与倾斜只会对内消化,发泄到她自己身上,面对这种情况,黎昼总是会迫切希望着一把长刀能直挺挺地将她斩断,连同她不知所终的思绪,以及那根在她内脏里不断搅动的,名为无力的毛绳。如若不能,她则倾向于自我毁灭。
但此刻看到黎昼的陷落,裴聿珩会想要将促成这一切的原因都毁掉——包括他自己在内。
为什么不主动联系她?裴聿珩,你主动给她打个电话她是能把你删了还是怎么?就算删了你找不到吗?以你的能力你找谁找不到?全中国你想找哪个人找不到?你是不知道她和柳含芷的关系吗?你觉得她在那边能过得很好吗?
你管什么打不打乱她的计划?她一个动不动把自己搞得非死即伤的人能他妈有什么好计划?她自己不想活你也不想让她活?她走的时候看起来很开心吗?她自己没法和柳含芷作对你也不能吗?你为什么不去带她离开那里?你为什么不带她走?
你凭什么答应在此期间不和她来往?
你他妈为什么不去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