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咲很久都沒有講話,天花板上那一盞燈並不亮,淡淡的白色,很柔和。他卻覺得眼睛發酸,鼻子微微一皺,莫名其妙眼淚從眼角滑落,涼涼濕濕的滑入他的耳朵。
介懷嗎?沒有的。
吵架的時候,政宗實毫不猶豫地說出「當然不是」的那一瞬間,羊咲輕而易舉地相信了。
他不相信的只是他自己,不相信自己有多少東西能給政宗實,不相信自己值得這麼優秀的人駐足。
一切好像是單方面的饋贈,羊咲又想要,又害怕會弄丟。
但是他至此才知道,政宗實也在那一扇心門外徘徊。
兩個人之間不過只隔了一扇門,在門的兩側敲一敲,在貓眼裡瞄一瞄,左右踱步,害怕這扇門不為自己敞開。
「睡著了?」手機里傳出政宗實溫厚的嗓音,混著電子雜音,有些不太真實。
「沒有啦……沒睡。」羊咲拖著尾調,懶懶的。
政宗實覺得他可愛,輕輕笑著,「怎麼不說話了,我還想聽你講今天做了哪些事情。」
這段時間羊咲在鄉下和外公一起住,每天都會抽一小段時間上墓地里,也不做什麼,不過是坐下來,對著碑下的野花野草發發呆,偶爾給媽媽削一個蘋果吃,說「一天一蘋果醫生遠離我」,遞上前給墓碑,走的時候自己吃掉,回外公家。
外公雖然年紀大了,身體三天兩頭地染風寒,但他日日都給自己找好了事兒做,外孫在家便捎上外孫。
羊咲就會在晚上打視頻的時候和政宗實碎碎念叨。
——外公今天說帶我去釣魚啦,但是水結冰了只能和外公溜達了一圈,看見冰下有魚兒在游,它們比叔叔家裡的魚要抗凍好多好多;
——老頭非要教我寫毛筆字,坐在客廳坐了一上午屁股都疼了,說我寫得最好看的字是宗和實,我練了一下午叔叔的名字呢,老頭還說我功底這麼好可以寫對聯啦,肯定是誆我的怕我以後不陪他寫了;
——早上和村裡的小毛孩兒踢球了,小孩子好可愛啊,他們一個球都搶不到追著我跑的感覺太爽了,比在俱樂部踢球好玩兒多了;
——外公家院子是花園哦,叔叔要是來了一定很喜歡,我和外公學種了一些花草,肥料搬來搬去的好無聊啊,但是給叔叔準備了一個小驚喜……
政宗實很少看見羊咲這麼高興,每一天都是鮮活的,雖然隔著冰冷冷的手機,羊咲的喜悅仿佛能透過屏幕傳達給他。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羊咲本人不在他身邊。
「不想講了。」
對方似乎有點情緒,話中含嬌,政宗實哄著他:「不聽小羊講故事,叔叔睡不著。」
「不講啦,睡覺。」
「怎麼不講了?」
羊咲沉默片刻,還是維持著平躺的姿態,政宗實說想看看他的臉再睡。
「不給看。」
羊咲手捂了捂眼睛,很快又放下,政宗實聽見羊咲問:「明天有沒有空啊叔叔?」
「放假,有空。」
「……我想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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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嘟——!」
大清早,院子裡的雞剛打鳴,羊咲被小姨的車喇叭吵醒。
迷瞪迷瞪地收拾好行李,和外公告別。
「記得啊,這個玩意兒入春就能開花,相信你外公的技術。」外公信誓旦旦地拍拍胸脯,「到時候我電話給你說,你想看也能隨時來。」
「好。」羊咲上了小姨的車,「外公你保重身體。」
「放心吧,越賴賴巴巴越能活,這山清水秀的,老頭起碼活一百歲。」小姨在一旁打著兒,對外公招招手,「走了啊爸爸,過年我再過來。」
醒的太早,堪堪四點半,天都沒亮。
「小姨你來這麼早……」
羊咲打著瞌睡,把椅背調後,躺了下來。
小姨在幽黑的鄉間小道里一路狂飆,咬牙切齒忍不住抱怨:「是我想來這麼早嗎?你知不知道你男友幾點到我家的?三點半——凌晨!三點半!我說大哥啊,咲咲不在我這兒,約的早上七點我去接他。結果他就要開著他那輛這麼寬的車來老爺子這裡找你,瘋球啊……我這不趕緊說別別別,你這車絕對會卡在路上,真服了你們活戀愛腦!」
羊咲也沒想到,政宗實說「明天來接你」的「明天」就是過了零點的明天。
「辛苦小姨啦。」他說了幾句甜話討小姨開心。
車內,羊咲合上眼睛補覺,小姨開了一段,忽然自言自語起來:「但是話說回來,你男友這車是挺氣派啊……我是十多年都沒在街上見過這個標誌,不會車是僱主家的,他給人家當司機吧?這種事兒我可沒少聽說,別被唬到了,擦亮眼睛。」
「嗯,好。」羊咲笑著敷衍。
二十公里路,彎繞著也得開三四十分鐘。
來回一趟便是一個多小時,政宗實在車內睡了一會兒。
零點從家中出發,開車開了三個多小時到羊咲給的地址,政宗實在路上沒覺得累,不休息,沒喝功能飲料,停下來時反而困了。
「噠噠」。
玻璃被人敲了敲,政宗實睜開眼,打開了車內的燈,車窗本就降下半截,羊咲圍了一條咖色的厚毛巾,只露出一雙眼,眼下的痣浮起來,羊咲彎彎眉毛,聲音特別小:「叔叔。」
「行了別膩歪了,」小姨看不下去二人眼神拉絲,打了個哈欠,「困死我了,咲咲你多當心啊,特別是你那個爹,悠著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