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她拘谨,江皊要转回去,视线流转,却忽而凝滞。
师妹的蝴蝶骨上,有道半尺的疤,宛若瓷瓶上的裂痕,触目惊心。
“这什么时候弄的?”
程令雪仓促套好外衫:“是很久以前的旧伤,早已经好透了。”
江皊没再问。
师妹的性子一直如此。
待人真挚又生分。
不熟的人想与她搭话比登天还难,熟悉的人哪怕闲聊,也句句有回应。但若触及她不愿提及的事,无论是谁,她都会不露声色岔开话。
这样拘谨,实在让人担心……
江皊的语气被担忧压得凝重:“只有半年,万一那公子是个和师妹一样若即若离的人,该怎么办?”
程令雪心中暗叹。
公子性情的确若即若离。不对,她在他身边二十日,只见过他短短一眼,连若即若离都算不上。
不想让师姐担忧,她淡道:“公子看着人傻钱多,挺好骗。”
江皊何其了解她,当即听出她是报喜不报忧,眉间忧色更浓。
“看来被我说中了。”
师妹选择潜入公子身边当护卫,正是因为她不擅与人往来,阿谀奉承行不通,也只有靠保护那位公子哥博取信任一个法子。可师妹武功虽高,却只埋头做事,还不会邀功,很愁人啊。
江皊回想适才惊鸿一瞥的身影,觉得很是可惜:“师妹你应该一早就以女儿身接近他的,你这般样貌,又一身好功夫,那些贵公子定然觉得新奇,只要让他爱上了你,信任不就……”
话未说完,师妹不知想到什么,倏地揪紧手中的墨色衣衫。
江皊头一回在程令雪那淡漠的眸中窥见如此多的情绪。
慌乱、窘迫、羞赧、恼怒……
还有深深的懊恼。
程令雪触上后背的伤疤。
师姐的话像颗石子,在她平静的心上掷出涟漪。耳畔隐隐传来一个锦衣少年温和的轻唤:“十一姑娘。”
然而那温和的一句“十一”很快被一个少女恼怒的“贱婢”取代。
涟漪滚成浪花。
后背的伤似乎在隐隐发痛。
但很快,她压下涟漪,将衣裳上的褶皱揉平,连同心里的褶皱:“师姐别担心,我会掂量着办。”
话是安慰师姐的,如非必要,她不会再寄希望于靠别人的怜惜脱离苦海。师父说过,公子哥们拥有的太多,喜欢也是一时新鲜,强取豪夺、朝三暮四往往才是他们本性。
一个贵公子会信任他的护卫,但怎可能信任掌心玩物呢?
想明这些,杏眼中又覆上坚定和傲然,方才波动的人似乎不是她,一眨眼,程令雪又是那执剑玉立,时而孤决漠然,时而拘谨的清冷少女。
她很快回到别院。
亭松没想到竹雪这么快回来。
问起时,少年眉眼低垂,淡道:“没有消息,不找了。”
亭松若有所思地目送着少年孤寂的影子消失树后,高大身影隐入青竹间,墨靴走过回廊,在水榭前停下。
“公子,人回来了,说是没消息,依您看这是真是假?”
姬月恒没回头:“你也太多疑,对我的恩人好一些。”
亭松一时失语,公子话虽如此,可他们心里都清楚,竹雪虽从山匪手中救下公子,但也来得太巧。
公子轻易就让那少年成为贴身护卫,除去报恩,更想引蛇入洞。
就像以往那些细作。
此刻看着公子纤尘不染的手,亭松想到女细作中毒后乌紫的嘴唇,脊背不由得泛起一阵森冷。
沉默时,姬月恒抬起手,指尖缓缓划过腕部,那如今冷白无暇,可一月前,却有一道红线从此处没入。
他轻叹道:“这么久还未来,难道真是不幸死了么。”
这话叫亭松想起那怪异的蛊。
那蛊也是怪,解蛊的条件居然是要博取信任,不仅如此,中母蛊者若死了,中子蛊者会筋脉受损,可中子蛊者死了,对中母蛊者全无影响。
下蛊人倒像偏爱中母蛊者似的。
可会是谁给公子下蛊?
又是谁中了子蛊?
亭松完全猜不到,只道:“公子有宝珠可辟百毒,完全也不必担心毒发,您又又何苦忧心无关之人?”
“忧心?”
本冷淡的一句,从姬月恒舌尖辗转过,却平添了些许悲天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