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川鲇子
像这样坐在岩棚上,眺望着夜景,一股说不出的强烈喜悦便翻腾涌上。
月亮映下了岩影。
横尾的河原上轻轻地点起了灯火。
或许,是S他们的营火吧。
这里是屏风岩绿线中俗称一坪岩棚的一角。同伴是H山岳会的N。今天我们两人离开了薪小舍,此时正值盛夏,河原笼罩着一股闷热的气息。
对我而言,这次的攀登并不轻松,但我却睡过头了,此时全身上下都感觉到一股倦怠感。
在T4目送了那些大阪来的登山客前往大板岩路线。明明早就决定要攀登,可是我那刚睡过头导致的惰性就这么让动作迟缓了下来。等到好不容易要行动时,太阳早就要完成一天中一半的工作了。
绕行第三绳距[168]的顶点——我突然想起了三年前左右,第一次爬屏风岩雪陵路线时的事情。现在我是前导,不过当时我是被拉着去的,即使如此还是不服输地爬了上去。
我打算在扇岩吃饭,S他们替我拿回了留在T4那儿剩下的行李。“喂——”我坐在扇岩上对着他们挥手。
我既想随着大步离去的阳光离开,同时却又希望时间能够倒转,但阳光没有理会我矛盾的两种情绪,早已向西倾斜了许多。
只要想到能够在我的山行笔记其中一页,增加一笔绿路线的纪录,我就怎么也不想放弃这次的机会。山不会逃走,但机会却会。N和我感到迷惘,彼此都不打算开口打破当下的沉默。
从大岩棚起的第一绳距,我看向N说道:“拜托你了喔。”这里要朝左边靠着绳梯横越岩壁。感觉好松,现在岩钉也感觉快要松脱了,好令人反胃。仔细盯着岩钉,然后挂上绳梯。原本在毒辣的阳光照耀下,斜面是青白色的,太阳西斜,许多地方看起来则带着赤褐色。替换了四个左右的绳梯,抬头看了岩壁上方,真的相当大。在我爬过的几座岩石中,没有多少座是我认为大的。我再一次回头看向了N。要下去就只能趁现在了。我在心里数了数绳距数。如果能到得了一坪岩棚是最好不过了。
“该怎么办?”
“我都可以喔。”N这么说了。
“来渡过卢比孔河吧[169]。”此时我懂得凯撒的心情了。
“咦?”
“走吧。”
第一绳距的确保点好像是只容得下一个人的凹陷处。看起来似乎就是这里。绳子伸长了差不多十七米左右。攀爬二十多米后,接着……指南上是这样写的没错,不过岩场的距离大多都是粗略估计的。反正姑且先在这做确保。N爬了过来,还一边嚷嚷着岩钉没发挥什么效用,然后就这么继续往上爬去了。N在到了右上确保位置以前,岩钉都不太稳固,碰到这种情形,为了安全起见会采取一种麻烦的攀登方法,先把绳梯挂在上面的扣环,踩上去之后,再拆掉下面的扣环和绳索。
我从正在做确保的N身体下方钻了出去。这里也是要向左横越岩壁。我拿出一条不需要回收的老旧细绳。真是令人讨厌的绳子,可是一定得要搭上去不可。我叫了N,留下绳梯,跳到了可容纳两人的岩棚上,做了确保。N爬过来时,我便绕到了岩壁突出的棱角后头,并进到了核心部,也就是三十五米青白斜面的中心部。
从下面看上去,这里位于青白色光秃菱形的对角线之上,要来到这里需要经过很长的距离。每当从棱角后探出头来时,我都以为N就要到这里了。
成天纠缠不清的黑蚊,即使在这里也顽固地黏了上来。我不断扇动单边的手脚,就像是牛马用尾巴赶走牛虻一般,可是却展现不出半点驱蚊的效果。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特别去注意时间,但此时周遭的天色已微微暗了下来。在做确保时,总可以感觉到交错着紧张和无为的时间于身边流逝。“岩栓有脱落喔。”传来了N的声音,他现在要打下两根岩栓。我们在前天有问过那些大阪来的人,他们说很快就能抵达人工岩棚了,这让人松了一口气。
从岩壁突出了很大一块喔,比冲立[170]还大喔,是很耗体力的攀登喔——诸如此类,要向前辈他们挑战,这样的想法充塞在我胸口。
看起来似乎比自由攀岩的练习场还容易攀爬。伴随着急促的呼吸,我们要朝人工岩棚迈进了。
四根岩栓小巧地排列在岩壁上。往上一看,屋檐状的斜面抵着头顶的上方,爬上去之后,便会看到容纳一人的岩棚,应该是要在这做确保。可是绳索却不断滑落、拉长,这放太长了吧,不安之类的情绪一瞬间闪过了心中。刚好在伸长二十米的时候,N说绳索已经不动了,要我开始攀爬。了解,我挂在绳索中间,手拿剩下的绳索,开始攀爬这个斜面。此时天色已经变暗了,暗得即使用白色的绳索也很难辨识出扣环的位置。
早先S他们下去时曾对我说:“好好加油吧。”现在想想,还好当时有对他们大喊:“今天可能回不去喔。”
他们说想要在河原升起营火,之后肯定能看得到他们的火吧。
在黑暗中,彼此的脸看起来是一片模糊,仿佛是相当长时间没见面的人一样,话便不禁多了起来。我们一边随意闲聊着,同时回收起N留下来的绳梯,并清点数量。少了一个。不可能是我弄丢的吧,更不觉得会有我没回收到的。我们探出身子,看了屋檐斜面的下方也没有任何踪迹,肯定是掉下去了,毕竟要听到掉落的声音是不可能的,底下可是一片黑暗和巨大的深渊。
勉强撑得住固定负重的岩钉,以及差不多只容纳得下脚尖的立足处——N则是在有些向外倾斜的立足处做了确保。
太阳灼热地照耀着岩石,却没有将岩石表面染成酒红色,只是清晰地在石头上印下了山影,并且早就从第一岩沟对面的山棱处落下。夜晚开始笼罩了屏风岩。不过,月亮出来前似乎还要一些时间。用这样的岩钉在这种地方过夜,这我真是无法接受。
感觉就快要崩溃了。一个人点起了灯光,另一个人硬是敲着没什么用的岩钉,总共用了三根来确保。抱着无谓的希望,万一发生意外时,只要其中有一根能发挥效用就好了。
天空还残留着白天的痕迹,底下的树林却深深地沉浸于黑暗之中了。
我们决定靠着头灯的光,前往一坪岩棚。同伴试着按捺住情绪,不过,时不时浮现的焦躁还是像闪电一样,于黑暗之中流动。
这种时候可不能两个人都受到动摇。我有个习惯,只要对方越兴奋,越是焦躁,我反而会冷静下来,甚至显得有些冷漠。N看起来不怎么冷静,我只对他抛出了一句话:“走吧。”他回我:“不,我先走。”这时一定得让他才行。绳子一点一点地伸长了。“到岩棚了喔。”声音出乎意料地从近处传了过来。我用头灯找寻着岩钉。爱德瑞德绳索浮现了白色的影子。
循着绳索,抵达宽广的岩棚。唉,这就是今晚要过夜的地方。每到此时,总会有一句话像是泡沫般浮现在我脑海。南博人曾说过:“攀登中,看得到彼此的脸时才是最可怕的。”现在,我在心中不断地反刍这句话。
爬上了岩棚,做了自我确保。
月亮就要消失在第一岩沟的顶部了,还有两三只蝙蝠飞翔于黑暗之中。这一天的行程,现在正逐渐沉入我的记忆深处。
像这样坐在岩棚上,眺望着夜景,一股说不出的强烈喜悦便翻腾涌上。
过了两点,横尾的火熄灭了。
常念岳的山肩上,金星的光辉更加耀眼了,整夜于空中飞舞的蝙蝠也消失了踪影。
上午六点,由N先导,我们开始攀爬最后的一段绳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