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云自不记得杨逸凤的病根多半是因自己而起的。若非秋意云暗算他、锁他武功,他也不至于如此憔悴。
杨逸凤此刻已不怪他了,还觉得是自己亏欠了他。
杨逸凤对秋意云笑笑,便说:「你早些安歇,世叔也回去了。」
秋意云道:「且慢。」
杨逸凤不解其意。秋意云却站起来,走到内间去,半晌拿出一个雕花的灯笼,说道:「夜路难行,世叔提个灯笼走吧。这个灯笼不但好看,也实用,不怕风吹熄了。」
「贤侄有心了。」杨逸凤将灯笼拿到手里,觉得沉甸甸的。他与秋意云告别了,便离开结柳楼,一步一步地往西苑去。
他只觉得秋意云现在对他实在是温文有礼、礼数周全。这秋意云实在是谦谦君子风范,与他认识的秋意云仿佛不是一个人。然而,秋意云本就是个伪君子,担着天下一庄庄主的名头,是江湖称道的年少英雄。
那进退有度的谦谦君子,便是秋意云对外人戴着的面具。之前他所碰触到的秋意云是狂热偏执的、或是天真机敏的,却总是秋意云内里的模样。现在他所见的秋意云,却是老道江湖的虚伪。
他想过秋意云醒来后的可能,秋意云或是会恨他,或是会虐待他、凌辱他、甚至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然而,料想的狂风骤雨并无来临,一切都是那么的风平浪静,到底是春水无波还是冰封三尺,他也拿捏不准了。
他提着灯笼,看着地上一步步蔓延的暗光。这夜路看不清了,秋意云的心,他也再看不清了。
南瓜甜饼
第二天,杨逸凤起了一个大早,醒来的时候有几声咳嗽,便喝了杯茶润润喉,又待日头出来些,喉头暖和湿润过来,没什么事也就罢了。待梳洗罢,他看着天色还未亮透,心里便道:这夜真长呀,也好就没见过这个时辰的天空了。
他细想来,前些天,他这会儿恐怕还在床上睡着呢。而且还是在云儿的床上……一想到这个,他的太阳穴又突突地跳起来,他忙捂住心胸,真是烦闷不休。
他待咳喘平了,便洗了手,在厨房里做饭,将南瓜去皮挖瓤,用刀仔细切好,放到笼子里蒸熟。等南瓜熟了,便趁热捣烂了,拌上糯米以及白糖,以巧劲揉成面团。他有一双很会做甜点的巧手,因他有一个爱吃甜点的妹妹。然而,自妹妹成了太后娘娘、万金之躯后,便再也没吃甜点了。
他努力不让自己去想这些,叹口气,将面饼放进油锅里头,看着圆圆的面团逐渐转成鲜亮的金黄色,便满意地将它们一一捞出来,沥干了油,用桐油纸包好,揣进怀里。
他依旧穿着那件绛紫的袍子,头发随意梳起。他本非一个打扮考究的人,只是与秋意云在一起的时候,秋意云每天都爱给他梳妆打扮,把他当成大布偶娃娃似的。不过现在也再没这事了。
杨逸凤心想:云儿是该找个好女孩,正正经经地与女子梳妆画眉,以尽闺房之乐。与他这个老太监穿衣打扮算什么事。
杨逸凤走到结柳楼那边,便听得有人声喁喁细语。杨逸凤走近了些,便认得是秋意云与秋紫儿在说话。秋紫儿正与秋意云在结柳楼外的凉亭里坐着。杨逸凤便看到他们桌上摆着一盘糕点,两个茶杯,旁有小厮捧着茶壶。
杨逸凤淡然一笑,便转身离去,慢悠悠地到锦鲤池。将怀里揣着的甜饼慢慢地撕掉,丢到池塘里,看着一群鲤鱼喁喁而出,争着将那饼碎吞进鱼腹。这一池的水本是静如沉璧,现下却热闹起来了,杨逸凤不去看那些摆尾的锦鲤,却只看那碧水上荡着涟漪、惊起的水珠。
他将甜饼撕了一半后,却听了有脚步声和人语声接近。
「我倒说是谁呢?」秋紫儿笑吟吟地说道。
杨逸凤一回头,便见到秋紫儿走了过来。秋紫儿还是穿着绯红长衫、粉红披帛,头上一朵藕色的大绢花,险些把发髻都全遮住了。秋意云穿着对襟的大衣,做工确实是不错的,但杨逸凤瞅着总觉得有些不够保暖。
秋意云对杨逸凤说道:「世叔好。」
秋意云对着外人,固然是礼数周全的。这恭敬谦和态度,却让杨逸凤手快要一松,险些将剩下的饼都丢池里了。
杨逸凤脸上浮起一笑,道:「贤侄起得很早。」
秋意云将杨逸凤手里的甜饼拿了过来,竟又咬了一口,说道:「这饼真好吃,喂鱼了可惜,不如拿来喂我。」
杨逸凤的笑容还来不及浮现,秋紫儿将那甜饼扯到自己手中,又边朝鱼池里投喂,边说道:「这么大个人还好意思跟畜生抢食。」
秋意云便笑道:「可惜某人煮的东西,连畜生也吃不下。」
秋紫儿瞪了秋意云一眼,又笑道:「是呀,我倒是不会照顾人,也不会讨人欢心,不像你凤世叔处处得人喜欢。」
这话说着似是赞美,但杨逸凤听着却不大舒服。
秋意云听不出有嘲讽之意,却只以为是赞美,便深以为然道:「世叔自然是这样的。」
秋紫儿又道:「当时石小米以为杨逸凤是你的父亲,还将他掳了去,真是好笑。不过那时是你自己跟人说杨逸凤是你爹的。」
秋意云愣了愣,说:「我也不记得了。」
杨逸凤答道:「那不过是贤侄的玩笑话,别人听了却当了真。」
秋意云心想:这倒像是自己会开的玩笑。而别人既误会了,便也误会吧。
秋紫儿又说道:「我看你凤世叔待你恐怕还真得上父亲那么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