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进来了,却对什么故事毫无兴趣,大迈步四处走,眼睛一直张望着,好像在找什么人。可惜大伙目光都放在台上,根本没有心思注意他们,他只看到一个个背对他的后脑勺。
他不耐烦皱起了眉头。
这时一个小二抱着茶碗去送,正巧从他们面前跨过,那一摞晚堆得老高,小二的脸都被挡在后头。
领头的眼睛一眯,抬起剑鞘就往小二手臂上猛击了一下,小二痛得大叫一声,正欲破口大骂,可扭头看见这群人的装扮,脸色一白,什么也不敢说了。
他抱着的那些个碗全砸在了地上,哐当一声巨响,把在坐的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领头的满意了,他冲小二弩弩下巴:“滚吧。”
小二敢怒不敢言,灰溜溜跑远了。
这边这么大动静,宋忱自然也注意到了,可是他离的远,看不清是什么人闹事,于是皱起了眉头。
领头的冲所有人高呼一声:“谁是宋忱?”
宋忱脑子懵了一下,找他的?他不认识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啊,突如其来的,他愣着神没有反应。
底下自然没人出来,大伙左看右看,交头接耳起来。
连末先反应过来,他凑到宋忱身边小声说:“公子,谁啊?”
宋忱摇摇头,自己也不知道。
领头的眼里划过不耐,扫视一圈后冷冷道:“嫁了侯府的那个宋忱,人在哪?你们当家的在宫里出了事,我好心提醒你一句,赶紧出来,晚了你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开口闭口就是什么嫁了人的,当家的,一股子轻蔑味。连末听见后,呸了一声:“哪里来的杂碎,长得人模狗样,却生了一张臭嘴,说话这么难听呢。”
宋忱却是唰得站起来,小跑过去。
“你说什……”他在领头的面前站定,急急发问,可话还没说完,宋忱看轻那人的长相,瞳孔猛然一缩,往后一个趔趄,脸色瞬间白了几个度。
这人,这张脸,宋忱一辈子都不会忘!这分明是上一世在那个屋子里,几次强迫谢时鸢吸寒食散的那个侍从!
是跟在太后身边十恶不赦的刽子手!
前世死之前那深刻的记忆像潮水一样,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宋忱又惊又惧,胸腔骤然升腾起恨意,汹涌难挡。
他看着对方眼睛一点一点变红,咬着牙齿,只恨不得把人挫骨扬灰!
正此时,连末跑过来挡在他身前,质问对面:“什么人啊,光天化日在这里闹事,你们想做什么?”
领头的眯眼看着连末,意外没有发作,只是道:“原来是你们呀,刚才说的话没听清?那我再重复一遍,你家世子要死了,赶紧带你主子去金銮殿接人!”
连末皱起眉头,宋忱蓦地把他揽到一边,脸色很不对劲:“先去找谢时鸢。”
连末看见宋忱眼里不知何时充满的血丝,大惊,当下就不敢再说什么,不再理会这群人,直直往外冲。
不知怎地,这几名侍卫进来时凶神恶煞,但不管面对宋忱还是连末,都像是在顾忌什么,外强中干的纸老虎似的,任连末对他们横冲直撞也不生气。
宋忱不安颤抖着,走到茶楼门口,突然回首,极深地望了领头人一眼,才快步出去。
领头人不由得一顿。
旁人感觉不到,可他却不知怎么,从这个眼神中察觉到令人胆寒的凶恶,像是穿透了虚空,落在他灵魂深处,叫人徒生战栗。
他抖了抖,却又想起别人口中宋忱那温良的样子,慢慢放松警惕,只道自己多虑了。
外面,车夫得了令,使出浑身力气抽赶马儿,只恨不得它跑得再快一点!
连末从来没在宋忱脸上见过那样的神色,哪怕他现在已经稍稍冷静了,还是心有余悸。
而宋忱仍旧没从方才的情绪中走出去,脑子里一团乱麻,整个人犹如崩紧的弦,稍不留神就会被拉断。
其实但凡是旁的什么人传来这个消息,宋忱反应都不会这么大,也不一定会轻信。
可偏偏是这几人。
心底警钟狂响,无尽的恐慌把他的理智蚕食得一干二净。
宋忱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旁的都不重要,那个人可以等他回去再处理。如果只是他多跑一趟就好了,最好那人是逗他玩的,只要谢时鸢没事……
他不敢想其他的结果。
车轱辘几乎要冒火星了,车夫紧赶慢赶,终于才一柱香以后到宫门下。
宋忱下车的时候腿还是软的,可他连缓都没缓,就飞奔向前。
这条路长得像是没有尽头。
宋忱一直跑一直跑,金銮殿前的玉龙长阶终于浮现在他眼前。晌午的日头高悬,金色的暖光洒满长阶,这样的暖意却遮不住白玉下影藏着的血腥杀戮。
宋忱看见殿门下多了一排守卫,皆手握长戟,毫无波澜注视着脚下没有生息的人。
宋忱余光瞥见一块眼熟的布料,呼吸一窒。
他轻眨眼睛,缓步走了过去。
最先看到的,是那一堆厚厚的,布满了倒刺的荆棘条。
随后挡住的人猝不及然暴露在他眼前——谢时鸢像是没有气息一样倒在地上,眼前的绸带不知所踪,双目紧紧闭着,平日红似烈火的唇瓣竟是一点颜色也没有了,膝盖处的衣裳却被刺目的鲜血染得通红!
宋忱脑子嗡隆隆一声巨响,接着一片空白,他疯了似地扑上去,膝盖猛地磕在地上。僵硬的手指刚触及到一点温度,眼泪就掉了下来。
万幸,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