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喝着热茶,瞧见谢时鸢眼睛一眯,拂去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笑着起身:“谢兄真是让我好等。”
谢兄?
谢时鸢心中冷笑起来,他和钱宵之间确实有一层“不解之缘”,但那缘分,恐怕不能让两人称兄道弟:“不知钱大人来有何贵干?”
当初宋若云靠美色得了先帝青眼,一朝飞上枝头成凤凰,钱家也跟着水涨船高。近几年里,得益于宋若云的栽培,钱家在朝中风头愈来愈盛。
钱宵唤太后一声姑姑,太后提拔钱家,按理来说是少不了他的,可钱宵如今却只是个承事郎,这其中就谢时鸢有关。
年前中尉一职空缺,太后与薛霁卿都咬着这块肉不放,那时薛霁卿势微,本来争不过太后,是谢时鸢横叉一脚,把这差事截胡过去。
而太后原本的候选人,正是钱宵。
钱宵瞧见他面上蒙着的绸带,脸上划过一丝轻蔑,却转身拿过礼品,做着毫不相关的动作:“听说谢兄负伤,我心甚忧,故来探望一二,这是愚弟带来的一点敬意,望谢兄收下。”
小厮刚要接,谢时鸢抬手拦住他,谢绝道:“钱大人的好意我心领,礼物就不用了,我府中什么都有,大人不必费心。”
钱宵啧了一声:“谢兄这么说,莫不是不给我面子,觉得我送的东西配不上你?”
谢时鸢轻哂,没有说话。
没想到他这么不给面子,钱宵那毒蝎似的眼尾猛抽了一下,紧接着他用舌尖舔了舔后槽牙,隐忍下去:“谢兄可知,我今日前来,也有太后娘娘的授意?”
谢时鸢不为所动。
钱宵嘴角都僵了,手指在宽大的紫袍下一点一点攥起,对自己的随从吩咐:“谢兄总不能拂了太后好意,礼物还是要留下的,平游,你来替谢兄拆开吧。”
那被唤作平游的小厮捧着礼盒站出来,低眉顺眼应了一声,然后慢条斯理把盒子打开。只见里面充满了珍珠,一颗颗饱满圆润,泛着晶莹的光泽,倒是上好的东西,但若光拿这东西来送礼,实在算不上有什么台面。
小厮看在眼里,向谢时鸢传达。
还没完,谢时鸢极有耐心地等待。
果然,钱宵接着把手插进箱子里,抄起一把珍珠又松手,任由它散落,噼里啪啦一顿响,看起来十分享受:“谢兄看看,这珠子成色如何?”
谢时鸢还没来得及出声,他就自顾自呀了一声,疑问道:“这是什么东西混在里面了?”
谢时鸢心神一动。
钱宵拿起那团软乎乎沾血的东西,仔细看了看,忽然朝平游怒斥:“放肆,谁给你们的胆子,拿这死鱼眼来顶替本公子要的珍珠?!”
平游看清楚后,扑腾一声跪地,箱子高高举在头顶,颤声道:“公子赎罪,奴才不知里面混了这东西,底下的人办事不利,坏了公子的事,奴才不是故意的!”
钱宵气得脸色青白:“赎你罪的不是本公子,还好是我翻着了,否则今日谢兄若看见,我如何同他交代!”
平游脸都吓白了。
钱宵踢了他一脚:“还不赶紧向谢兄赔罪!”
平游跪朝他,一边往自己脸上招呼,一边求饶:“大人,是奴才没看好,让底下有眼无珠的人犯了错,我家公子一点也不知道!大人要罚就罚我,可千万不能与我家公子生了嫌隙!”
谢时鸢眼前黑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却一直听着两人自导自演,并不拆穿。
钱宵:“狗奴才说的是,谢兄莫要生气,这占了位置的死鱼眼,拿走就是,我再找好的给你顶上。”
到这儿,这出戏差不多唱完了,谢时鸢也没有再往下听的欲望,他缓缓启唇,半讽道:“钱大人多虑了,这等小事,我还不至于不分青红皂白怪到你头上。”
钱宵松了口气:“那就好,谢兄果然宽宏……”
谢时鸢话还没说完:“既然底下人生的眼睛不管用,那不如也挖去,连同那死鱼眼一起喂狗去。”
钱宵笑容僵在脸上,紧盯着他,目中划过一丝阴狠。
谢时鸢笑了,轻描淡写:“开玩笑罢了,大过年的,怎了能徒增杀孽,钱大人不会当真了吧。”
话落,四周寂静,侍从都抵着头,不敢看两人的脸色。
钱宵被当猴耍了一遭,他怒极反笑,拍着手掌赞叹道:“好,好!谢兄果然大气!”
谢时鸢没有心情同他寒暄:“时候不早了,今日钱大人来的匆忙,府里没来得及准备,就不好留你吃饭了。”
钱宵还没能做什么,谢时鸢接着就命人过来,不给他抗拒的余地:“管家,送客。”
钱宵气得牙痒痒,脖子上青筋暴起,死死盯着谢时鸢,就见他旁若无人地从他们身旁穿过,径自走向外面的长廊。
钱宵别无他法,只得甩袖离去。
管家没忘记把那盒破烂给他们捎上。
主仆几人眼瞧着侯府的大门在面前关上,像一群跳梁小丑流落在外,灰溜溜往回走。
在谢家下人看不到的地方,平游抱着盒子,步伐稳健,一改在府中的慌张,面上十分平淡。他们路过侯府外的柏树,北风把叶子吹得簌簌作响,带来几分凛然肃杀。
平游陷入自己的思绪,没太关注周围的变化。
就在这时,一棵柏树上的枝头突然错落得掉下来,速度十分快,正朝着平游。
平游本能感觉到危险,脑子还没转过来,腰上的软剑就已出鞘,唰得发出道嗡鸣,直直向那一大簇树枝刺过去。
“咔——”
树枝被软剑钉在柏树上,回归风平浪静,方才突如其来的威胁感仿佛只是他的错觉。平游皱起眉,一个旋手把软剑收回来,树枝哗得落地。
钱宵已经倒了回来,看着面前的情形双眸轻眯,低声问:“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