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被楚酌看在眼里。他望着段明烛如今虚弱地模样,想说什么,然而他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孩子取名了吗?”段明烛问。
“公主已经为他取名了,择‘枫浔’二字。”楚酌低声道。
“楚枫浔。”段明烛念了一句这个名字。“等他长大几岁,就找师傅好好教他武功和兵法。若将来可堪大用,朕……会让他接管燕梧铁骑。”
楚酌抿了抿唇:“微臣斗胆,可否请陛下亲自教他?”
听到这话,段明烛无神的眸子里露出苦笑:“朕已时日无多,只怕看不到他长大了……”
“陛下……”楚酌眸中一热。“陛下可是杏林圣手,当真……没有办法吗?”
段明烛摇了摇头:“让奶娘把孩子抱出去罢……屋子里药味重,他定然不喜欢。”
于是,奶娘上前接过孩子,行礼后退了下去。
沉默了片刻,段明烛轻声道:“别难过了。回府之后,别让阿姐看出异样。她还在月子里,不能情绪大起大落。”
楚酌没让自己落下泪来,只是低声道:“臣遵旨。”
说罢,楚酌抬眸,望着段明烛苍白的面容,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地道:“陛下,臣还有一事容禀。”
段明烛:“你说。”
“……”楚酌低下了头,“多年前,臣曾经瞒着陛下做过一件事情。这几年来多次想起此事,十分愧对君恩。如今想向陛下坦言,望陛下治罪。”
段明烛神色未改,只道:“你是不是想说,当年青砚欲离开京城下放地方,朕用了药让自己一连数日高烧不退,试图用这样的方式留下他。最终,是你将真相告知于他的?”
楚酌闻言,抬头看他,神色微变:“原来陛下……早就知道这件事……”
回想起往事,段明烛无奈笑了笑:“本来是不知道的。只是朕到底还是有所疑,便让贺浔去暗中查探青砚那几天曾经接触过谁,去了什么地方。结果过了几天,他告诉朕他什么都没查到。可是以他的本事,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怎么可能什么都查不到?”
说到这里,段明烛声音一顿。
“那时候朕就猜到,此事或许与你有关。贺浔一向忠于朕,可他受恩于楚家,所以他宁愿冒着欺君的风险,也不愿让你被朕治罪。”
听到这里,楚酌已经惭愧地抬不起头,他跪在榻前,深深得叩下头去:“臣让陛下与沈大人分别三年之久,都是臣的错……罪臣楚酌,叩请陛下治罪。”
虽然什么都看不见,段明烛还是转头望过去,冲他伸出了手:“起来罢,朕没有责怪于你。毕竟,当年你这样做,也是为朕的身体着想。更何况,即便没有你,那个时候的青砚也是一定要走的。”
楚酌抬眸,看着面前那只苍白的手,心下又一阵愧疚涌来。他没有想到,段明烛不仅没有责怪于他,且还愿扶他起身。
最终,楚酌低了低头,虚虚地扶了一下他的手,站起身来。
楚酌离开了西暖阁,贺浔将他送出了养心殿。楚酌将方才的事告诉了贺浔,贺浔也一样没有想到原来段明烛早就知道真相,顿时心里同样一阵愧疚。
不多时,楚酌便转移了话题。
“你方才说,沈大人许久没来看过陛下了?”楚酌问道。
贺浔如实道:“两日前来过,但是主子近来状态越来越差,每天只能清醒两个时辰。自从沈大人进了内阁,也经常忙得没有时间过来。”
“如今,向首辅称病不出,内阁其他人不敢擅专,所有的事务都压在了沈大人身上。”楚酌目光微有失意。“更何况,陛下的身子每况愈下,沈大人在害怕,他怕看到陛下的病情进一步恶化。”
两人走在小径上,沉默了许久,任凭气氛愈发沉重。
良久过后,贺浔忍不住问:“公子,当真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了吗?可是主子还那么年轻,怎么就……”
楚酌怅然一叹,抬眸望向远处。“天不假年……”
贺浔仍然无法接受,心底涌起近乎绝望的痛。
“去民间找找大夫罢。”楚酌闭了闭眸,止了步伐。“发布告示,若有名医能医治陛下的病,赏金万两。”
“什么?去民间找大夫?”贺浔大惊。“这相当于把陛下病重的消息昭告天下,这……沈大人会同意吗?”
“会的。在他的眼里,陛下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楚酌缓缓睁眸。“这也是最后的法子了。”
三日后,凤京府张贴告示,称当今圣上病重,今征召民间名医,能够医治圣上病情者,赏金万两,加官进爵。
然而,告示一出,却无人敢应召。皇宫里的御医都没办法,旁人又岂敢尝试给圣上治病。
午后,沈扶去看望段明烛。这些日子以来,段明烛整日昏昏沉沉的,即便是醒着的时候,也几乎意识不清。他隐隐听到有人走了进来,方才努力地睁开眸子:“青砚……”
沈扶走上前去,弯下腰,望着他几乎毫无血色的脸,当即红了眼眶。“陛下,我在。”
段明烛的眼睛几乎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眼前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他伸出手去,想抚摸他的脸。
“明煜……快到了吗?”
沈扶忙握住他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快了,听闻已经到了菘阳县,大概还有十日就能进京了。”
段明烛微微放心下来,指腹轻轻抚过他的脸颊,仿佛想将最后的记忆刻在脑海中:“青砚……我已经拟好了传位诏书,有两份……一份是传位给明煜,一份是给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