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瞧见丰霆呢,沈宝寅的眼眶就忍不住地发红,鼻腔也酸得有些堵塞,想到丰霆看了他这副神情一定会难过,他连忙抬手揉了两把脸,深呼吸了几口气。
可他哪里瞒得过丰霆的双眼,一坐下来,才打量了他两眼,丰霆便发现了,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地轻声讲:“早就叫你不要来,病还没好透,又哭鼻子。你这个身体跟了你真不知遭了多少罪。”
沈宝寅的一双眼睛从丰霆进入房间便粘在了他的身上,丰霆瘦了,也憔悴了。是啊,身上背着命案进来这种地方,哪里有过得好的。身上的囚服也不合身,丰霆手长腿长,那身衣服硬生生短了一大截。
沈宝寅的心里绞着疼,不住地替他难受,本来喉咙就有些哽咽,瞧见丰霆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更难受了。
可他不敢难过,反而强打起精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急忙讲:“哪里就有那么脆弱。前天我去复查,医生都讲我恢复得很好,不必再吃药,也不必再去医院。”
丰霆停顿几秒钟,讲:“昨天早晨我妈来过。”
沈宝寅笑容一僵,轻声讲:“这种事,早也知道瞒不住。”
丰霆点头,道:“我猜你们两个也应当已经见过面。”昨日,他妈妈在警署哭得肝肠寸断,以致昏厥,最后是被两个警察合力抬出探访室送去医院。
他担忧了大半日,直到被警察通知他妈妈平安无事,已经返家去了才放下心。而既然知道了他是为救沈宝寅而被迫杀人才被监禁,那么他妈妈恢复精神以后会去找谁,不言而喻了。
“什么都瞒不过你。”沈宝寅苦笑了一声,道:“是,她来问我,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害得你连杀人这种事也敢做。”
丰霆竟然也笑了,道:“你要是真有这么好的厨艺可以做出迷魂汤,当初也不必给我下药了。”
昨日,是沈宝寅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骂到狗血淋头还不敢回嘴,那种体验太难得,以至于到今天他都还没怎么回过神。
可此刻,瞧见丰霆还有心思风轻云淡地去开亲妈的玩笑,他心里头浓云似的忧愁和负罪感倒是被吹散了一些。
他还是难过,可至少露出了一丝笑靥,甚至有点啼笑皆非的意思。
昨日骂完他,丰姗突然又冷静下来,从随身携带的皮包内拿出一沓厚文件甩到他身上,说里头是她的全部身家,现在全交由他支配。
沈宝寅正愕然不已,丰姗迅速地吩咐他即刻就去联系律政司的话事人以及此次负责审判法庭的法官,并警告他,今天丰霆会落到这个田地,全是拜他沈宝寅所赐,要求他即使是散尽家财,也要保证丰霆可以无罪释放。如果沈宝寅做不到,丰霆入狱那天,她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让沈宝寅以命相偿。
她讲得那么轻松,好像香港是由沈宝寅一个人做主似的。说实话,沈宝寅倒是想去送钱,倒是想以身相替,可是也要有人肯给他机会。
早在况争被定罪以后,他就设法四处去活动,可惜他大把金钱和礼物撒出去,旧金山湾区的楼都送了几栋,好不容易有机会经人引荐见到了几个可以左右此案的人,可几乎每个人都讳莫如深,叫他不要踩湿自家鞋。
只有一个人还肯解释,透露讲,本埠黑帮鼎立,此起彼伏,打压不止,上面本来就一直苦于抓不住这些黑帮头目的把柄,而况争作为本埠的一大毒瘤,好不容易落网,当然要杀鸡儆猴。何况一哥特地发了话,要“从严处置”,没人敢犯忌讳。
至此,沈宝寅才彻底死了这条向上贿赂的心。
现在回想起来,况争和他们兄弟两个真就是互相拖后腿。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况争不会马失前蹄;如果不是况争,丰霆这个案子也不会铁桶一般毫无沈宝寅转圜的余地。
可是到底是谁拖累谁更多一些,如今看来,当真乱麻一团,理还乱了。
探视时间只有二十分钟,已经过了将近五分钟,这两个人,却不紧不慢地在讲家常话。挨着门口远远监视着嫌犯的警察不由得神色十分地古怪,心里忍不住想,这兄弟两个,真不知是嚣张还是迟钝,在这样的环境里还可以谈笑风生。
再仔细一瞧,他又哑然了,两个男人里更年轻秀气的那个,面色紧绷,明显是在忍着泪意,身材更高大的那个,侧脸带着款款的温柔笑意,可是垂在腿上戴着手铐的双拳,攥得那样地紧。
这两个人,哪里是不在意将要到来的判决,哪里是不担心忧虑,故作轻松罢了。
他的心里忍不住一震,轻视的视线也忍不住收了起来。
那头,两个人还在继续地谈话。
沈宝寅讲:“钟沿的谅解书你应该看过了,有了那个,我们又多了一重保障。”
丰霆点点头,说:“无论钟完立为人如何,对钟沿从来都极尽爱护。钟沿能签这个字,非常不容易,你一定费了很大功夫。”
沈宝寅摇摇头:“我倒没怎么费力,最主要还是你当初提携过他。”忍不住又一笑,“这是不是就叫好人有好报,看来人真的要多做善事。”
丰霆不准他妄自菲薄,讲:“授人以渔是做好事,你修桥铺路做慈善、积极招工替市民提供工作岗位也是做好事。阿寅,别总把自己往坏处想,你的嘴巴有时是不饶人,可是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有一点,不容易叫人欺负。”
突然受到了夸奖,虽然是在警署这样一个不适宜的场所里,沈宝寅先是呆了呆,随后,突然地,有些不好意思,别过脸偷偷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