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玉回头,正对上淮王的视线,又是那种强自硬撑著的傲然,而背後,却是不堪一击的脆弱。他从来没有主导过自己人生的时候,被家人遗弃,被心之慕之的人遗弃,甚至连淮王都不愿留他,宁愿用他去换取血玉。
什麽万人空巷争睹其容,什麽才色双绝琴艺天下无人能出其右,不过是一文不值,弃在路边的石头。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再没有比这个更讽刺的事了。
陌玉细细地看了眼前这人一眼,刀镌的轮廓,斜飞的眉角,若尘将自己送人之时,除了心痛还不曾这般心死如灰,而这个人却毫不留情地将他苦苦支撑的那点尊严,完全打碎,一点不留。
「那块血玉……王爷恐怕要另想他法了……」
淮王还没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便见他凄然一笑,而後纵身。
白衣如雪,一逝而过,在江南细雨蒙蒙里化作了孤鸿残影。
落水无声。
公子无双9
夜幕笼罩下的湖水,一如浓重夜色般冗长而又深邃;远山含黛,轮廓坚挺而秀拔,极为清朗的苍穹下点缀的星辰晶莹而委婉。
水面潺动,一只苍白的手攀上石堤,有人猛地浮出水面,惊散了几只正在休憩的水鸟。
陌玉靠著石堤大口的喘气,好一阵才缓过来,到底身体不如前了,若是以前再游一段都不成问题。
投水时确实是怀著一死了之的心,但是隔著水面传来岸上那人略显焦切的喊声,下一刻,他改变了主意。
不知道那个闲王发现找不到自己尸体时,会是怎样的表情?估计又是那副能把人炖了煮了的气急败坏吧。
想到这里,陌玉嘴角一弧,转身正要爬上岸……一双干净的厚底皂靴停在面前,接著头顶上一个悠悠然的声音。
「《孙子·九地》曰:投之亡地而後存,陷之死地然後生……」
陌玉抬头,那人正摇著折扇也正低头看他。
「演技不错,泅水的功夫也了得,不知道无双公子还有多少惊喜要叫本王见识?」
陌玉眨了眨眼睛,而後低头很轻地叹了口气,自己从水里爬出来,「剩下的,恐怕只有上了榻王爷才能见识到了。」
「呵!」淮王冷笑一声合上折扇,然後用扇子挑起他的下巴,「你以为本王会对一个……男倌感兴趣麽?」
原以为陌玉还会像以前那样露出那种看似平淡不惊实则竭力压抑著羞愤的表情,但是这一次,淮王显然想错了。这次,陌玉的表情静得一如他身後波澜不起的湖面。
他冷声道,「王爷屡次三番羞辱我,不过是要让我认清自己的身份,现在陌玉想明白了,既然王爷早已认定了陌玉是男倌,不该谈论气节尊严,陌玉再如何据理力争都无果,所以王爷爱怎麽说就怎麽说,反正再过不久王爷也看不到陌玉了,大家都落个清静。」
淮王磨了磨牙,斜飞的眸眼眯了起来,「知不知道这样和本王说话,你死十次都不够。」
陌玉垂下眼眸,「谢王爷指点,但陌玉只这一条命,死一次足矣,恐怕满足不了王爷的要求。」说完转身,正要再往湖里跳,被淮王一把拽住。
「你还想逃?」
陌玉冷冷地看他,「不是王爷让陌玉去死的麽?」
好,很好!淮王心想,总有一天要把眼前这个牙尖嘴利说话刻薄的人给煎皮拆骨了!这样想著,视线落在陌玉身上。只见他一身湿透沾满泥浆的素衣都裹在了身上,头发还滴著水,几根水草缠在上面,脸色冻得苍白。本应是狼狈万分的模样,却反将他身上那股子清尘脱俗的气质衬得越发突显,当真是如出水青莲那般,濯淤泥而不染。
便想,这样的人,婉转人下时该是怎样的一种风情?不觉,一阵口干舌躁,意识到这点,淮王心里一震,这就是无双公子勾人的本事?有趣,当真有趣!真是好一招欲擒故纵。
夜风沁凉,陌玉浑身上下没一处干的,而这会两人还在岸堤上僵持,各怀心思。陌玉暗暗想,看来连投水都省了,再多一会直接能冻死。
就在这时,拽著他的手松开,接著一件袍子当头罩了下来,陌生的男性的气息笼了一身。陌玉从头上扯下那袍子,便见那人负手身後已顾自走在前面。
陌玉嘴角一翘,轻声道。「《孙子?虚实》曰: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
淮王走了两步停了下来,转身,「本王劝你最好不要生什麽妖蛾子……」然後手指了指天,「你别忘了,这时节正是封家茶收之时,若没有本王庇护,说不定今年封家的茶又会出些什麽差池。」
陌玉紧走了两步跟上去,「王爷的意思,去年封家的茶船被扣实则都是王爷在背後操作?」
淮王被气得一口气噎住,怒道,「本王像是这麽卑鄙下作的人麽?」
「像!」看到淮王一副要吃人的表情,陌玉又补了一句,「陌玉虽是出身风尘,专学那讨好媚人的事,但是在王爷面前陌玉只说实话。」
淮王捏著扇子的手颤了颤,开始後悔自己一时心软把外袍脱下来给他。
公子无双10h
回到下榻的客栈,各回各的房间,陌玉发现自己的房间里已经备好了热水。便想,估计是淮王身边的暗卫照他的吩咐先一步的打点。
其实如果淮王一并的恶待他,或者一味的宠他,他都不会觉得反感,反倒是这样一鞭子一捧糖的让他想起了绮香阁,妈妈们和龟奴调教那些脾气倔的姑娘小倌,用的便是这样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