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他来你这里,不是为了这个目的。”
浑厚低沉的男音含着明显的不赞同,沈天弧口气不觉有些严厉。
“教主,你太高估我了,都送到嘴边了,岂有不吃的道理?”易醉没有回头,似是有些自嘲地在笑。
“你不是禁不住诱惑,一时贪嘴的那种人。”魔教教主皱眉陈述,紧盯着属下的背影,“你我都清楚,他来这里的理由。只要他对你心里有愧,我有的是手段让他留下,可一旦他觉得欠你的已经还了,那么我也无能为力。”
“我知道。”
青年束好一头长发,唤进端着清水的侍女,洗脸束发,目光落向窗外,平静地道:
“但是……没关系。”
“这次,换我来。”
八十四
当那个一身灰衣,背着小小包袱的高大身影从门外走进来时,易醉一言不发,只是在日光下仔仔细细的打量冥枭。昨夜虽已用身体接触确认过,可有些东西,还是加上亲眼查看之后才能完全放下心来。
他气色不错,一如既往的英俊挺拔,双眸沉静若水,冷幽漆黑,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却比之前,好了太多,若拿剑来比喻,就像一把终于寻得了自己的鞘的剑,所有的光华都内敛到骨子之中,历经无数鲜血和风雨,淬炼而成。
一把好剑,不会有人不爱。
易醉靠在软椅之中,不知不觉看得入了神,酒杯也就那样一直被握在手中。
“左使。”
男人微微垂眸,在他对面坐下,肩膀上的包袱则被他放到了两人之间。
他解开灰色的布包,拿出里面的银两,推至易醉面前,许久都没开口。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幽沉,寡淡的面部轮廓刚硬,肃然沉静,郑重的像是交托生死。
“我身上只有这些银子,剩余的,我会在半年之内还清。”
泰然平静地盯着他看的青年微微勾了勾唇角,即使早就猜到,但当事情真的来临时,他还是能感受得到内心突然迸发的怒意,像滚烫的岩浆,夹着几丝暴虐,侵蚀在他的血管之中。
他听到自己开口,声音冷然淡漠,透着满满当当的疏离:
“还有呢?”
这三个字让前一刻还默然冷静的男人瞬间一怔,习惯性地握住刀柄,入手的却是带着几丝凉意的空气。
黑眸闪动,暗波在眼底起伏,却很快又沉了下去。
他低头从身上摸索,取出这些日子一直被他皮肤温热的玉石,那些暗红的血迹依然还在上面,像心口滴落的血滴。
手指眷恋地抚过玉石,像是在感受它的温度。
易醉静静旁观,杯中的酒被他递送到口中,刺破喉咙滑下,灼热辛辣,只品到满嘴苦涩。
屋外花叶沙沙作响,轻风拂过,暗香顺着半开的门扇飘进,顺着皮肤毛孔落入,在心中掀起阵阵涟漪。
冥枭在银子的旁边放下曾经由易醉亲手绑在他手上的玉石,锁在其上的目光说不出的幽暗,那张刚硬到有些无情的面孔上似乎也有些无法言明的深沉情绪。
“左使之恩,在下穷尽一生,也无法清还。”
男人低低地开了口,他的对面,易醉一杯一杯倒着酒,明明和昨日一样连续不断的灌酒,今日做起来却是格外的赏心悦目。他似笑非笑,一双上扬凤眸明亮清澈,磊落的没有一点污迹,淡定从容的浅浅笑意噙在嘴角,乍一看好似春日暖风,可又似含着冰冷的凶戾和犀利,锋锐的让人不敢直视。
“我不需要你还。”
轻飘飘一句,和着安静坦然的目光,冥枭下意识微微侧过头去,避免直接接触。胸口有一处不合时宜地抽痛起来,闷闷地,却有那么几个瞬间,让他无法呼吸。
桌下的拳头紧握,面上,他却依然维持着几十年来那张冰冷刚硬的表情,仿佛不会被任何事情触动。
一杯又空,易醉继续,语调平稳,语音沉沉:
“我只想知道,那日在潘家楼,我对你说的话,你有没有履现?”
冥枭没想到下面会是这样一句,他抬眼看向易醉,许久,漆黑森亮的眸子一点点沉下来。
他想到了连天堡中的桃花,想到了自己小屋里亲手种的不知名植物,还有那温暖让人从骨子里慵懒到外面的日光……
低沉浑厚的嗓音带着几丝连本人也不自知的暖意,悠悠地在屋内响起。
“那日的太阳雪,很美。不过天气有些冻人,左使若要观赏,下次可得穿厚些。”
如此的回答,易醉已知道了他想要的答案。他不由笑出声来,当即从旁边再翻出一个杯子来,像两人第一次在酒楼相遇那时,用内力隔空稳稳地送到了男人面前。
那时,男人的目光孤绝漠然,因为守护想要守护的东西而坚决刚毅。
眼下,同样的双眼,少了点东西,又多了些什么,他不在将自己局限在小小的天地,而是真的学会了,去享受生命的意义。
“我请你喝酒。”
眼中的几丝冷意不知不觉间淡然而去,易醉笑盈盈地看着对面的冥枭,“还是‘一醉’,你应该已经学会怎么喝了吧?”
冥枭给自己斟满,闻言楞了楞,脑海中的记忆却自发地翻腾起来,将几个月前那个月夜送回他的眼前。
“自然。”
没有娇柔做作,冥枭拿起酒杯,朝易醉微一扬手,看过去的目光凝然沉静。
易醉被他如此的目光看得心醉,面上却不动声色,浅浅的微笑温柔润和。他安然沉静地倚在椅上,月白色的长袍包裹着他修长完美的躯体,桌边静放着一把白色素扇,如墨漆黑的长发有几缕披洒肩头,姿态清傲,然而眼神却是无比的宁和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