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小镇守备统帅张刚玉饮了碗煎好的汤药,躺下半睡半醒,五日前的一次激战,被天风箭矢射中,箭头淬毒,经过几日疗伤,却依然偶尔感到昏昏沉沉。
顶天立地的汉子,终归也是父精母血肉体凡胎,不知是身体尚未痊愈,还是心里焦急,张刚玉辗转反侧,始终睡不安稳,便回忆起最近与天风军作战的细枝末节。
石家河镇作为绞肉漩涡,已经阵亡了言浮各级将士四千余人,天风那边则死了五千余。
算是略占上风。
可自始至终,天风军都只是一根筋,仅派了囚徒和步军盾刀手进攻石家河。
凭目前的情报来看,天风大军的雷法箭队,怯薛卫队等精锐压根没出现在战场,对方底牌没有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张刚玉只能暗自苦恼,因为自己手中能打的牌,已经真的不多了。
子时漏尽,到了丑时,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石家河镇外,西边一处埋尸坑,值哨的一营言浮官兵突然听见尚未填埋的坑里,不断传出异响。
仿佛浩浩渺渺的旷野上,风声在呜咽。
半夜里在阵亡弟兄的尸体跟前,听见这种动静,声音还越来响,该是什么心情?几名守夜人举起火把,凑到了巨坑边缘。
可不知为何,火把凑近深坑,火光却越来越暗,猛然间坑内探出一只森然露出白骨的手,使劲戳进了一名守夜人小腿,也就在这个时候,其余几名守夜人能清晰看到坑内密密麻麻堆叠的尸体,全部在蠕动,有些逐渐站立起来,颤颤巍巍向四周挪步,巨大的埋尸坑,仿佛一朵枯萎的食人花,不断向外开枝散叶。
几名守夜人头一次感到极度恐惧,慌忙掉头逃窜,周围驻扎的一营哨兵被惊醒,习惯性第一时间抓起刀斧,可当上百人聚拢一处,面对尸坑内那些残尸甚至是骷髅,也不约而通浑身冰凉。
石家河镇子里,巡夜哨兵突然瞥见北方火光冲天,急忙冲到张刚玉军帐中。
本就睡不安稳的张刚玉被瞬间惊醒,“怎么了!”
哨兵答道:“天风军又进攻石峁城了!北边天空一片红,看不清这回有多少人马。”
张刚玉愕然了一阵,清醒几分后,连忙道:“去,去骑兵营,让王敦和齐无恙他们整备人马,随时准备杀过去。”
双石防线,石峁城与石家河镇互为犄角。
一处受围攻,另一处会果断伸以援手,若敌方本来就筹划围点打援,那么岳牧大人则会亲自带人袭取包抄敌方后路,以往都是这么部署,也成功守住了整条东线。
毕竟言浮骑兵的坐骑,皆是西北良驹,身披精铸铁甲,装备同样精良,陷阵破敌全然不输天风最悍勇的怯薛卫队。
可就在张刚玉作出部署后,突然听见镇子西边传来奇异鼓声,鼓面绝非牛皮,声音空洞,好似喉咙鸣音嘶吼,由慢及快,一次次响彻天际。
张刚玉心口一颤,天风军不该莫名其妙出现在西边。
随着怪异鼓声作响,张刚玉旧疾未愈便有些呼吸困难,心跳随着擂鼓声咚咚加,胸腔中有股说不出的烦闷感来。
一旁的卫兵见将军额头大汗淋漓,急忙搀扶住张刚玉,“大人你没事吧?”
张刚玉左掌紧腰间握刀柄,右手捂住胸口,脸上神情狰狞,牙齿间极力挤出七个字,“让王敦……先去西边。”
石家河镇内,顿时兵马调动不止,驻扎镇子南面的几个军营,也都闻声而动,随时准备出击。
“大人,西面有……有近千名咱们的人,都……都是死掉的弟兄,却复活了!他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朝自己人扑过来,厮打啃咬。”
传令官将西面的状况,迅回禀给了张刚玉,张刚玉脸色奇差无比,右手猛拔腰刀,“术士作恶,……啊,呼……”
张刚玉大口喘着气,“立即让……南面大军出动,要快,不管多少恶鬼……杀……杀……”
传令兵果断听命,心情沉重的来到镇子南面。
这里是石家河镇守军的七成家当,驻扎有五千人马,既扼守着水源沧河,又随时策应镇子各处的巨石迷阵。
当这五千人稍作整齐队列,冲出营地奔赴镇子西边,竟全然没有觉察到,身后沧河水中生了些异样。
黑暗中,一匹浑身银甲的战马突然出现。
马匹胸前张贴了黄纸符箓,马蹄踏在深达数丈的沧河水面,却并未下沉,在溅起一团水花后,迅抽蹄朝前迈去。
这匹战马后头,紧紧跟有上千匹战马。
马背上的骑兵,清一色银盔银甲,逆流狂奔衣裳却皆不下沉,沧河上,瞬间挤满了重甲御水骑兵,奋蹄扬威迸射起无尽水花。
由于是马蹄踏在水面,不像踏在大地上时,会产生巨大震动,远远就能令对手察觉。
所以这支重甲御水骑兵的冲锋,几乎算是悄无声息。
加之湍急的沧河水声,与马蹄踏水声交织一处,十分难以分辨,所以五千名言浮战士在赶赴小镇西侧的同时,也将后背悉数暴露向黑暗的沧河。
马蹄登岸,赫然有声。
再回过头来的言浮战士,不禁有些呆。
不知是谁喊了声,“回防,回营!”
可重甲骑兵却顺间撞击在言浮军队伍尾端。
如一股潮头激浪,横向排开猛扑过来。
这支重甲骑兵前部,一名武官手擎长戟,高声喊道:“石家河有一万人死于非命,就会有一千阴兵诞生!所有人今夜只管冲杀,咱们的运气远远比他们好,前头是五千颗言浮人头,谁今晚落了空,手上人头少于五颗,便算浪费了将军的御水符箓!你就得以命相抵,一条命不够!你们在天风的妻儿老小,都要死!别把我的话不当回事,这也是将军的意思。”
言浮众将士脸色黯然,这支天风骑兵实则也惶恐不安。
一场沧河岸边的屠杀迅开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