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年纪小,很多事不懂得,也接受不了,现在这么些年过去,倒是完全想通了,李素萍本来就是个可怜人,又生了病,他和李澈的事本就自有命数,也怪不得别人。
陆予心下楼,跟乔叶叮嘱了两句:“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上次来探店那个博主你再联系一下,这两天要下雪,问她有没有时间过来玩两天,给拍点照片宣传宣传。还有,209的空调赶紧找人来修。”
“好嘞!”乔叶记下,问,“老板,你又出去跟斌哥喝酒啊?”
什么叫“又”,说得他好像总跟大斌出去喝酒似的,也就每周一次,关怀一下离异大龄青年。陆予心穿上大衣,说不是。
“哦,”乔叶又意味深长地一声,“那就是跟江帅哥去约会喽?”
陆予心笑了一下:“上班时间八卦老板,想扣工资了?”
乔叶立刻闭了嘴。她老板人不错,没当领导的架子,年纪轻轻长得也帅,以至于跟店里员工跟他都没什么距离感。
唯一可惜的就是,她老板不是个直的,不然她肯定追。
陆予心到了医院楼下,天灰沉得厉害,风也开始刮起来了,干燥的空气中飘下来几颗零星的雪粒。
想起病人该多补充维生素,他又到医院外的小店买了个果篮,连同补品一起提着走进住院部。
苏城很少下雪,天气预报说今年气候反常。不正常的气候每过几年就要来一次,要么热得要命,要么冷得要死。他还记得那年李素萍和白姨也常提起气候反常,那个多雨多风的北方夏天,一晃过去八年了。
陆天华说出去办事,没在医院,告诉了他楼层和病房号。看着病床上躺着的人时,陆予心险些没认出来那是李素萍。
本就不胖的她在病痛和化疗的折磨下瘦如枯骨,两年前他去看她的时候,脸上还有些血色,现在连精神气也不多了,躺在病床上像是一具灵魂出窍的躯壳。
桌上放着一袋新鲜水果,应该是上个来探望的人买的,陆予心只好把补品和果篮放在了地上,冲着病床上的李素萍问候:“李阿姨。”
“予心?”李素萍刚做完化疗,无神的眼中亮了亮,说话透着几分艰难,“你爸爸告诉你的?”
陆予心看见她这副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不敢直视她几乎瘦到变形的脸,就低头剥橘子:“嗯,听说您转院到苏城治疗,我过来看看。”
“多亏了你妈妈,有认识的肿瘤专家,不过我这病……”她叹了一口气,“已经复发过两次了,治愈的可能不大了。”
她这么一说,陆予心更觉得胸口发闷,连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垂头看着剥完橘子的满手汁水。
病房里太闷,窗户紧闭着,仿佛不想让一丝冷空气透进来,实在闷得人喘不过气。他站起来说:“我出去洗个手。”
李素萍点点头,缓缓阖上眼皮休息。
生离他经历过,死别也经历过,陆予心以为再次经历这些能做到对生死坦然,可看到躺在病床上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李素萍,还是触痛了他的神经。
当年他外婆意外去世,陆予心从国外匆匆赶回来,只看到了冰棺里凝霜的一具尸体,老人家躺在里面,神情安详,仿佛睡着了明天早上还会照常醒来一般。
但事实上,姥姥再也不会醒来叫他吃饭,也不会笑着边埋怨边给他做红烧肉了。
那是陆予心人生中第一次后悔没有听父母的话,后悔执意要出国。他以为四年很短,可忘了对于年迈的老人来说,人生再没有多少四个春秋了,可能生死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也是那时候他才明白,原来很多人冥冥之中已经见过最后一面了。只是当时觉得寻常,以为还有很多再见的机会,于是连告别都风轻云淡。
陆予心推门出去,摸着口袋想找地方抽根烟,不料低头那瞬却撞上个人。他还在找口袋里的打火机,没抬头,说了声不好意思。
那人正在打着电话,闻言愣了两秒。陆予心没太在意,擦着他的身影过去,走了两步听见身后传来声:“陆予心?”
声音很低很沉,不确定中带着几分急切。陆予心手里攥着烟盒,怔在原地,不敢回头。
“是你吗?”那人又问了一句。
他顿住的脚步已经给出了答案,这个没太多人的走廊里,应该没有第二个叫陆予心的人了。
在病房外遇上李澈,似乎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李素萍病得这么重李澈不可能不回来,他来探望就有遇见的可能。
只是陆予心从没想过这种可能,也不再抱有任何会跟他重逢的期待。
从那年李澈出国以后,他想过无数种跟他再见的场景,在对方的学校,在某个提前约好的咖啡馆里,在华人留学生圈子里。当这些希望一点点破灭后,他甚至痴心妄想,想说不定哪天走在大街上就遇到了。
很可惜,他的期待跟在古寺的祈愿一样,一点点落空了。
八年前他在房间里跟李澈说过的再见,成了他们的最后一面,从此他们再也没有见过。
大学的四年里,他去过很多遍李澈的学校,找过对方无数次,可李澈就像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还不留一点痕迹,让他无迹可寻。
陆予心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捏在手里,终于转过了身。他不太想抬头,但还是看向了李澈。
李澈高了点,也瘦了些,除了更加成熟了,其他跟当年没太大变化。这张脸在他脑海里描摹过无数遍,如今再次出现在了他面前。
陆予心一时有些无措:“好久不见啊。”
李澈看着他,喉咙发紧,声音听上去比刚才更加不自然了些:“好久不见。”
许是谁也没想过会在这种场合遇到,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陆予心被他盯得不自在,解释说:“听我爸说阿姨在这里住院,我过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