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得周围材落剩得一些人丁,又有发配过来的人犯在此深山中伐木采矿,算是略有人烟。
“十年前满目疮痍的情景,皇帝不曾见着。”容暄仍不肯僭越了,策马落他半个马身,在他身侧微微叹道。
这些事皇帝不是不知,只是不曾有人当面细说。如今身在北地荒凉处,听着他话里淡淡沉痛,一情一景渐渐鲜活于眼前,默默悚然。
“……后虽收复,但一代名城,从此毁之。此后封关驻防,便是十年之久。北地少了内陆茶叶食盐,也非幸事。”容暄淡淡叹。“……戎马征战原是国事,但地方百姓却还要过日子。此地一锁十年,商贸不通。关内山城干旱苦寒,作物耕种不易,……关外虽可放牧,亦是过得漂迫日子,又有流匪蛮军时时相扰……其生活之艰巨无依难以一语蔽之……”
“所以皇叔就想议和?”小皇帝默默听着。突而插口问了一句。语气里微微有些怪异。“既是血仇,便当也牙还牙,以血还血才是!”
“也不全然如此。事关国体,自不可轻易示弱服软,”容暄微微一愕,思忖着答他。“戎兵厉马是国之根本,半点儿松懈不得。身后是万千黎民锦乡河山,国之疆士,是半步也退不得的。但能不打战,对百姓来说亦是好的。”
他语语里诚挚,小皇帝想起钶笕便是这离原使者,于是就不怎么痛快起来,心道九叔多少有些为那蛮子说话,撅起嘴来不语。
容王未看清他脸色,在一旁也是一时静默。他少年时逢乱世,义不容辞便负起捍卫疆士,驱除鞑虏之责,本当是青涩天真之际,却夜夜枕戈待旦,日日出生入死。本见惯了生死,然则那一丝善良本性使然,眼见万千白骨点点滴滴,积攒成就帝王功业,他身在其中,却觉索然萧杀,难得世道渐趋安宁,于那繁华富贵,其实是生出些万千感慨。小皇帝自是不知道的。
此时两人渐行上一带高岗,将一众随从落在身后,只见山间小块盆地,薄雾氤氲。远方山势连绵不断。
“我十年征战,这一路原是杀戮过来的。血腥见得不少,对人命仍难做到铁石心肠,无动于衷。”容暄下了马,看着天际低语道。“不望不世伟业,宁要天下数十截太平,不愿见四野纷征,生灵涂炭……”
王爷仰起脸来,抬手遥指极南中土,向他道:“卓儿,我要这天下海清河晏。”
山风过时,拂开他落下发丝,恰有阳光破空而出,照在他面上,一时颜色如玉。阳光映照在所指遥指的万里河山,眼前初春凛冽,却已有新绿破开寒意盈盈而出。仿若这眼前河山锦透,皆是因了这一指点,方才有了姿态秀色。
“海清河晏……”
小皇帝看得痴了,喃喃念了几遍。
沿着那人目光看去,容暄正垂了目来看着自己,神色温和,眼中殷殷切切,期盼信任,有太多复杂深沉的东西扑面而来,真挚至及。小皇帝猛然惊觉这份期许,不由得微微颤了一下。
忍不住上前一边,探手握上了他遥指天际的修长手指。
“海清河晏……”心潮澎湃的问出来时忍不住有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等到海清河晏时,小叔叔会在我身边吧?”
“容卓。”暄王反手扣住他的手,一同指点万千河山,展颜笑了笑,直呼他的名字。若是让皇帝出这次宫,能体谅些民生疾苦,却也算不虚此行了。容暄见皇帝有这份决心,自是欣慰。“做个明君罢。这天下是皇上的,唯愿皇上给这天下带来数十载太平!”
小皇帝不觉得自已之前昏庸,今后更将发奋图强,是要令九叔令眼相看的。接下来倒乖觉许多。容暄怕他生事,三四日来丢开军中事务时时陪他,又搬至府郡寻的院中小住,离那钶笕远远的。自让皇帝打小心眼里舒服不少。
容暄在这几日里,也把当地工事情形同他慢慢解释。
此城是兵家要地,常年数万屯兵,粮草便是要紧,但粮草运送不易,历年是朝廷头痛的问题,
但山间却有田地可供耕作,只是天寒地旱,收成细微,近来工事,除却兵部工程,余下便是水利灌溉之类。若此事成,军中多是农家子弟,练兵之余从事耕作,也可部分自给自足。甚而可使家属迁至于此地,慢慢可望恢复地方生机。
然而此项工事细微艰巨,收效也不是一时可见。军费中无此项预算。容暄抽出部分军营料理此事,又从地方村落连同留放当地的人犯中抽调人手,慢慢进行。官兵尚有军饷,这一部分人却不可使白工,仍是从军饷中抽调,亦是一条活路。饮食差些,也多半由此而至。
至于军士不满怨恨,有人的从中作梗,如何安抚弹压,其中利蔽,种种关系等等,都借这一两日工夫,略略同皇帝引导。
小皇帝皆默默听着,再有饮食之事,遂不见挑剔。容暄见他体谅坚忍,欣慰之余,千方百计寻些野味来,皆节省给他。
皇上心中皆有了些励精图治的意思,又时时哄得九叔高兴,本时冷清的面容上,常常笑了迎他。食有野味,空暇下来寻思些他那满心思念头,日子足可比宫里滋润。
这一日去巡查了回来。院里却是静的,一转眼见小阮在院里垂头丧气的低头跪着。小皇帝不由得奇道:“小阮?”
小阮满眼泪汪汪的抬头瞧他,却不敢作声。
“怎么?”容暄微皱了眉道。便是小阮做错何事,总也不会是容懋罚他如此吧。
“谁让你跪着了?”小皇帝伸手去拉他进来。“别怕,有我在呢。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