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思北低下了头,转身靠到了墙上。脑子里快做着分析和判断。
“我现在过去,他们还稀罕我吗?”
“稀罕得很。他们从年前就开始撺掇我,让我做你的工作,只不过我没有给你说那么多。频道总监岳江川说过,只要你过来,他们就重新起一档《南腔北调》。北江台有的待遇,这边说了,只多不少!”
“这么干,是不是做得绝了点儿!?怎么跟柳天紫说?还有孟总?”
“本来我也不想走到这一步,都是燕鑫逼得,怪只能怪燕鑫!柳天紫本来知道咱们俩在谈恋爱,她不但不劝阻燕鑫,还纵容她。分明是没安好心!这种人,薄情寡义,有什么值得你尊敬的!”
“也是……哎呀,我要一走,北江台的《南腔北调》也就彻底完蛋了……”
“你要舍不得他们,那就得舍掉我了!”柳南说完,扭身就往屋里走。思北一把拽住了她,不再犹豫,“行,我听你的!”
午夜,黑漆漆的住宅楼上,只有一扇小窗户里透出了蜡烛的微弱的光。仔细听,还有玻璃酒杯碰到一起的清脆响声和年轻男女的说笑声。
突然,狂风大作,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
吕东主动给黄秋忆打了电话,约她一起喝茶。
黄秋忆非常激动。
上次在老寒茶馆约谈侯宝才,在等老侯出现的时候,她和吕东,还有陈家山,聊了有十分钟光景。快一年的时间没见,黄秋忆像见到了久违的老友,激动中带着几分羞涩。两人抱了抱,东一句西一句也忘了扯了点啥,就开始聊怎么应付侯宝才的事情。不一会儿,侯宝才就哼哧哼哧上楼了。那天晚上,黄秋忆出了茶馆,一直没再和吕东见面。
其实,黄秋忆心里有很多话想跟吕东说,但是一直没有勇气主动打电话。这次吕东主动找她,让她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好似多年的夙愿终于要实现了一般。
两人依然约在了老寒茶馆。
黄秋忆觉得吕东的气色好多了。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次是白天看得真切的缘故,她觉得吕东当总监时的英气和干练丝毫未减,眼神里充满着坚毅。还多了一份成熟和淡定。显然,这是个事业型的女强人。对于她这个柔弱的以家庭为重心的女子来说,只有佩服的份。
服务员上了茶,帮着冲了一泡。吕东说下面我们自己来吧,服务员点了点头,微笑着转身出去,随手带上了茶室的门。
那天晚上匆匆一别,眨眼又过去了个把月。今天再次单独见面,两人都变得有些客气。吕东说了说上次秋忆走后跟侯宝才斗智斗勇的情况,黄秋忆听得惊叹不已。端起茶杯跟吕东碰了又碰,一脸的崇拜,气氛逐渐轻松起来。
黄秋忆前一阵才听说吕东父亲大年初一去世的消息,难免又问了问情况,安慰了几句。吕东长叹了一口气,感慨生命无常。人在世上走一遭,能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家人,问心无愧,就很不简单了。如果再能做点自己想做的事,那就非常了不起了。
秋忆突然深受触动,眼角不觉有些湿润,拿出纸巾擦了擦。
她心里有件事一直耿耿于怀。但说出来又需要很大的勇气。这件事就是去年侯宝才往市委寄举报吕东的信那天,她本来想告诉陈家山让他去拦住老侯,但在台门口见到陈家山那一刻,又没说出口。她觉得是自己的自私导致了吕东被停职的命运。如果她那天告诉陈家山了,吕东也许就不会遭到迫害。那种罪恶感,自从吕东被停职那天起就伴随着她,也快一年的时间了。
今天,她想说出来。她希望能获得吕东的原谅,也让自己的灵魂得到解脱。
黄秋忆默默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抬起了头。
“吕东,虽然我也是正式工,这些年也目睹了正式工不可一世的样子。但是,我一点也不感到光荣。”刚说完这一句,秋忆眼睛就有点红,她拿着纸巾拭了一下眼角,“正式工干得不多,拿得挺多,这本身就已经是一种不公平,但很多人还跟地主老财一样,恨不得骑在不是正式工的人的脖子上拉屎撒尿。恨不得光拿钱不干活,跟旧社会的剥削思想有什么两样?但是冷静下来我又想,正式工不过是一个身份,一个符号,我觉得真正恶的,是附着在这些身份和符号上的灵魂,是人性之恶。你肯定也知道,不是所有的正式工都那么狂妄吧?”
黄秋忆对正式工群体的深刻剖析和灵魂拷问让吕东颇感惊讶。她没想到秋忆还有这份境界。她不知道秋忆最终想表达什么,她迫切希望秋忆说下去。她拿起纸巾递过去,使劲儿点着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刚才你也说了,人活着不容易。尤其作为女人,更不容易。像你这种事业型的,好多了。像我们这种只会相夫教子的,事事处处都要小心。所以,很多问题,考虑的角度难免自私……”
“姐,你说得这些,我都能理解。每个人的处境不同,任何行为都有它存在的逻辑。像侯宝才他们几个写举报信告我,一开始,我非常痛苦,非常恨他们。不过,现在我想通了。他们也不过是为了自保,为了保护仅存的那一点尊严和优越感,人活着需要这个……”
“不不不,他们那么做是不对的。完全是自私、骄横、跋扈在作怪,这就是劣根。当时老侯喊了十几个人,同意写举报信的,也不过是他们6个。本来当时,是可以拦住他们的。只是我也自私了……”
黄秋忆说着便哽咽起来,边哭边擦边说:“我应该提前告诉你的!”
吕东一脸惊讶。
她不知道当时还有这样的插曲。她走过来坐到秋忆旁边,摸着她的背,安慰说:“都过去了,别放在心上了。他们几个人那么生猛,你一个女人怎么能拦得住?提前告诉我,可能也没什么用……”
“提起知道了,你们就可以想办法了……”黄秋忆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了看吕东,便把当时怎么看着侯宝才拿着举报信去邮寄,最后一刻,自己怎么跟陈家山打电话,怎么见了面之后又变卦的情况一股脑说了出来。说完,她抽搐了几下,用期盼的眼神问,“吕东,你能原谅我吗?”
“原谅原谅!姐,没啥,我都理解。”吕东站起来,坐回原来的位置,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认真地看着黄秋忆,说,“姐,我后面要回电视台上班,还需要你的帮忙!”
“啊?行啊,你说你说,我可以做什么?”黄秋忆擦着红通通的眼睛,紧张地问。
“我这辈子也干不了别的,只能干电视。所以,我还必须回台里上班。再一个,我觉得电视台也需要我这样的人。”
“嗯,是是是。电视台要是多几个你这样的人,有再大的问题也不是问题。说什么平台不行了,其实是人不行了。”黄秋忆像是观察了很久,听起来一针见血。
吕东点着头,咂摸着秋忆的话,继续说自己的话题:“我要想回电视台上班,还需要侯宝才他们几个再写一封信!?”
“啊?!”秋忆一脸的不明白。
吕东开始解释。她被停职,所有的都是因为那封举报信。台里并没有什么实质的证据。说白了,那封信就是以侯宝才为代表的所有正式工对她的态度,对她这位新闻频道总监的不认可。台里是怕正式工再闹事,所以一直压着她,不敢让她复职。问题的症结就在这儿。她能不能重回电视台上班,一切还是看正式工能不能接受她。如果侯宝才这几个人再写一封信,表明新的立场,对以往的事情主动澄清说明,打消台领导的顾虑,自己才有可能被召回重新上岗。
“但是这个事,我不能亲自张嘴去要求……”吕东看了看听得非常认真的黄秋忆,点了一下头,“你懂得。”
黄秋忆马上回应道:“我懂。你主动去说,就有‘逼迫’之嫌!恐怕还会节外生枝!”
吕东笑了笑,“所以,需要姐协助我来做这件事。主要就是让侯宝才自己认识到,必须要写这封信,主动去写才行。”
黄秋忆使劲儿点着头。
吕东凑到她耳边,又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黄秋忆嘴里不停地说着“明白、明白”。
……
自从被吕东拿住了把柄之后,侯宝才就像霜打的茄子,人一下蔫吧了不少。他都没来得及跟宫仁说吕东偷录视频的事,宫仁就先出了事。那海一接替代总监,老侯就以他多年的江湖经验判断,不可一世的宫总八成是回不来了。风云跌宕,世间再无宫仁。
侯宝才分析,宫仁突然以“生病”的名义失踪,而且不让说住在哪个医院,傻子都能看出来,这是在打马虎眼啊!什么生病,他就没听说过宫仁有什么病!这个病,八成是被巡视组“双规”了。
新闻频道不少人进行了推理,结果跟他的分析如出一辙。那天中午吃着吃着饭,老侯心里突然就一激灵。他觉得老宫要是被抓了,万一哪天把他“送礼”的事供出来,即使吕东不上交那段视频,自己也会完蛋。这还了得!吃到一半的饭,一下没了胃口。后面几天,他开始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不出半月,人就瘦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