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过的高度酒带来双重热度,的确是一种全新的感受,一阵让人口腔发麻的热度滑到食道,最后安然落进腹内,熨帖的暖意开始在体内游窜,等到连一直麻木的手指都感觉到轻微的痒时,他发觉自己不知道何时已经落座,就在岳江远身旁的位子上,杯子里又是满满一杯酒。
但这时喧闹的帐篷里反而静下去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沉沉回响。惠斯特听出这个口音欧洲腔十足,不知为何,他懒懒地微笑了一下,放任自己再喝一口酒,好让身体更快地暖和起来;岳江远与身边的女人轻声地说了句什么,但是他完全听不清楚,反而是那个男人的声音让他清醒起来。
或许在他来之前正在玩什么游戏,总之此时轮到那个高挑而严肃的男人,他也喝了不少,苍白的皮肤上染上过分的红色,只见他又喝了一口酒,总结似的叹了口气,然后用始终冷静的声音陈述:“……就是这样,她没按时回营地,我去找她,在雪地上踩到留下的哨子,但是脚印越来越浅,天气又坏,跟了一段就再也看不到了。然后我也迷了路,差点冻死,再醒过来人已经在山下的医院,但是她失踪了,再也没有消息,我倒是很幸运,捡回来一条命,全身而退……哦,至少是几乎全身而退。”
他说完把杯子里剩下的酒灌完,反而成了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的帐篷里唯一还能保持微笑的人。他的目光环视一圈,语调轻松些:“好了,轮到我转酒瓶了吧。”
偏岳江远身边坐着的那个小姑娘冒冒失失冲出一句:“那你就再也不能拉琴了吧?”
在这句话之前惠斯特就觉得她和岳江远关系不错,这句话之后岳江远用手肘轻轻提醒她的动作确实了这个假设。气氛果然更加沉重起来,好在答话的人不以为忤,欠身又给自己倒酒,同时答道:“是啊,再不能了。”
他口气淡然,彷佛听不出遗憾,但是目光还是似有似无掠过自己右手。顺着他的目光有心的人皆看见那残缺一截的小指,与其他修长有力的手指相较,越是显得突兀。
他竟然若无其事继续微笑:“我要转了。”
这次轮到的是一对情侣,之前那个男人发觉大家的气氛都还没缓过来,就说:“你们两个,唱首让大家笑起来的歌吧,直到大家笑了才算过关。”
这对年轻的情侣就着古怪的调子唱起歌来,还顺便到空出来的场地中央跳起草裙舞;他们有心搞笑,终于在唱到第二支歌的时候有人笑了起来,渐渐的气氛活络,大家开始笑闹,鼓掌叫好。惠斯特这时已经听明白一些,正要仔细再听,一直没和他再交谈的岳江远这时转过头来,问:“我都来不及问你,怎么会在这里碰见你。”
“我在这一带已经玩了快一个月了。今天上午开到山脚下的时候车出了故障,怎么都发动不了,正好遇见他,”惠斯特往向导所在的方向看了看,继续说,“和他妹妹,又听到你的名字,没想到你也在附近,觉得上来看看你也不错。”
说完岳江远吃惊了:“我的名字?”
惠斯特挑眉,微笑:“你的女人缘素来很好。”
岳江远怔了半秒,摇头轻轻地笑了,嘴角一勾,显出淡淡的讽刺来:“承蒙夸奖。不过我以为你回国之后会忙得不可开交……竟然会有给你这么长假期的好医院?”
然而此时惠斯特尚来不及回话,他先听清楚那对情侣到底唱的是什么——
“我们忘掉一切听任衰败,
心灵和肉体慢慢地毁坏。
我们听任生命的铁链生锈,
身心在独处之中慢慢消瘦
有些人叫骂有些人哭泣,
有些人却没有一声叹息……”
很多人因为古怪的唱法笑翻了,惠斯特的笑容却淡下去,双手握着酒杯往后靠去。发觉他表情有变岳江远随口问:“怎么了?”
“他们在唱王尔德。”
“你竟然在认真听。”
“没办法,我是英国人。”
岳江远也挑眉,细细听了几段,没多久就唱到尾声,听到“这人杀死他所爱的东西,他因此不得不以命相抵”,他也呆住,面无表情地在几乎要把营帐掀开的喝彩声中接口:“哦,我差点忘记了,你是英国人。”
他们闹到半夜两点多,终于要散了。岳江远与相熟的朋友一一拥抱道晚安,好半天才得出空闲来关照一旁自斟自饮的惠斯特:“看样子你也没带任何露营必带的装备。”
“我当初只是想上来和你打个招呼就走,现在看来,恐怕要留一晚。”
岳江远就笑:“谁告诉你可以当天上下山的?”
“我以为可以。”
“错误估计形势了。”岳江远微笑,叫住正要出去的向导,问他有没有备下多余的睡袋。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后,岳江远再次转向惠斯特,稍微迟疑后若无其事地开口,“你跟我来吧,凑合一晚总有办法。”
惠斯特走了两步,立刻知道今天晚上实在是喝得过分了。对这个认知的懊恼让他停下了脚步。岳江远意识到惠斯特没有跟上来就停住,转身后见到惠斯特的模样又笑了:“我不知道你也会醉……不过你也喝得不少了,以为这是香槟吗?”
“太冷了,不小心就喝多。平常不沾酒精还是对的。”
“所以今天找到个借口就索性一次喝个够?”
惠斯特收敛起笑意:“如果我要喝醉,并不需要借口。”
“啊,很好。”但他语气冷淡,缺乏热忱,说“很好”却无法让人信服。这种口气让惠斯特皱起眉来,但他并没有多说,跟在岳江远身后走出了帐篷。
山里的夜晚出奇的冷,纵然之前喝酒喝得热血沸腾,但只要被这雪山里的迎头风一吹,还是让人觉得所有的知觉都在片刻间消失。岳江远是早有准备的,羽绒大衣裹得严实,扭开手电筒,指出一条路:“这边走。”
路不长,但是因为顶着风,等真的走到另一个稍微小一点的帐篷里时惠斯特已经冷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特别是帐篷里又安静,他牙齿打架的声音愈是明显,听得岳江远忍不住笑了,用手电筒在惠斯特身上比划一阵:“你穿成这样还敢上山,我真是服了你了。”
惠斯特看着自己身上的秋衫,和导游临时借给他的最外面的棉外套,搭配起来实在古怪,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这时虽然还是很冷,但总算已经能说出话来:“我说过了,本来只是想来看看你,没想到会在山上过夜。”
岳江远旋开应急灯,帐篷的一角亮起昏黄的灯光来。惠斯特扫了一圈陈设简单的帐篷,听岳江远说:“这是我的帐篷,你今晚将就睡吧,明天我要下山一趟,可以顺路送你下去。手电筒我留在睡袋旁边,应急灯的电不多了,尽量少开。”
惠斯特听他说完,才问:“那你睡哪里?”
岳江远愣了一下,接口道:“你说的,我女人缘一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