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丘平特別好奇,時不時轉頭看他。丘平壓低鴨舌帽,他一看過來,就對他假笑一下。麻殷心裡直犯迷糊:「這人……真怪。」
聖母院像個中古遺蹟,屹立在蔚藍的湖邊。麻殷跟著他們四處巡視,他看得很仔細,拍了很多照片,可要問他看法,他就笑而不語。丘平看得心裡窩火,悄悄對雷狗說:「這孫子肯定看入眼了,他越喜歡的,越不表態,免得討價還價時吃虧。」
「你那麼了解他?」
「我跟殷殷……」丘平說了一半,改口道:「他這種人最容易看懂,把自己的才華高高供起,只講利益不講別的。」他不能表現出跟麻殷很熟,否則不能解釋為什麼麻殷不認識他。
雷狗不理解:「那我們找別人好了。我們錢少,反正他不會答應的。」
「那倒未必,他對人不講情面,但對喜歡的建築可以不要臉不要命,就看聖母院能不能迷住他了。」
看完了建築,他們走到聖母院前的草坡上,站在那裡瞭望,山水如畫,平靜得宛如世外。麻殷靜靜地看著風景,很久都不說話。雷狗等得不耐煩,先去安排工人,這一天聖母院即將通電,各處線路要檢查仔細。
草坡上只剩麻殷和丘平兩人時,麻殷彎下腰,臉色嚴肅道:「你是樊丘平吧?」
丘平差點從輪椅摔下去!受傷以來,多少舊識見過他,唯有麻殷把他認了出來。丘平沉默著,靜觀其變。
麻殷敏捷地掀開他的帽子。看到燒傷的疤痕,他吃驚得合不攏嘴。丘平皺眉道:「麻老師,你喜歡這頂帽子說話啊,動手動腳成何體統。」
「你的臉怎麼了?」麻殷握住輪椅扶手,身體前傾。
「都說了,爬珠穆朗瑪峰摔傷的。」
「樊丘平!你搞什麼,怎麼變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你認錯人了。」
麻殷腦子裡一團亂麻,他看了看湖,又看了看丘平,對世界的認知劇烈動搖。丘平笑道:「麻老師,我們談正事吧。我知道你喜歡這房子,坦白跟你說,我們身上沒幾個錢,但可以把聖母院貢獻給你,做好了,你拿去參賽,準保能引起業界注意。國內沒幾個老建築能像聖母院一樣,有風格,還有開闊的自然環境。」
麻殷情緒沒緩過來,擺擺手:「別給我來這套,我可以幫你幹活,錢給到位就行。但我們是第一次……就算第一次合作吧,酬金在方案第一稿出來時就得結清。」
「都說了,我們沒錢。」
麻殷乾脆利落道:「ok,您另請高明。」
丘平很失望,他已經不是樊丘平,對麻殷沒多少辦法。勾勾手,讓他湊過來,麻殷照做了。丘平放輕聲音說:「你不答應就算了。告訴你一事,我跟夏爾巴人還學會一項本事,要是有人不守秘密,泄漏了村裡的重大情報,巫醫會把蟲子種在他頭髮上。你猜怎麼著?沒多久,世界就會多一個可憐的禿子!」
麻殷哈哈大笑:「樊丘平,你甭威脅我。」
「我不是樊丘平。」
「我追了樊丘平一年零三個月,化成灰我都認得,更何況你還在人類的範疇里。」
丘平不知該如何反駁,沒想到麻殷的感覺這麼靈敏,而且如此堅定。這時雷狗走了回來,見兩人氣氛怪異,用眼神詢問丘平。丘平輕輕搖頭。
麻殷道:「我走了,設計的事遲點再談。」雷狗沒挽留,他本來就不抱希望。
麻殷回過頭看丘平,往前走兩步,又回頭看。走出十來步,他再度轉身道:「我沒認錯人。我知道你是誰。」
丘平指了指腦袋,又做了個封嘴的動作,「小心禿頭。」
丘平望著湖水發呆,從前的記憶紛至沓來。每個人都是從過去走到現在,每一步都有跡可循,唯獨他,樊丘平,跟過往是整個撕裂開的。樊丘平是他的前世,敢情他在夏爾巴村子裡已經死了,巫醫說給你小子一個重生機會,二選一:一,做個完整的樊丘平,咱給您厚葬;二,把身體留下來,作為交換,咱給您另一個宿主。那身體也挺棒的,雞*比較大。
丘平說:我要活下來。
他從輪椅站起,蹣跚著走向湖水。他還沒走到湖邊過,不知道湖水是冷是暖。這路可太坎坷了,滿地都是石塊和草根,好幾次他差點絆倒。回頭看,他看見樊丘平站在輪椅前,正是最好的年華,腰直背挺,眼睛裡都是光。這麼個閃閃發亮的人,自然做什麼都容易,人會聚集在他身邊,會在他面前談理想、談情懷、談愛。
樊丘平對他招招手,不知道是在召喚他,還是跟他說再見。
丘平轉過身,繼續走向湖邊。一個蹌踉,他整個人撲倒在地,隨著坡勢翻滾了幾圈。水洇濕了褲子,他感覺下半身冷颼颼的,定睛一看,居然滾到了湖灘里。丘平一邊呼痛,一邊曲著腿試著站起來,不料大腿酸疼抽搐,怎麼都使不上勁。
他喘了幾口氣,索性便坐在淺灘上看風景。
放眼看去,湖邊都是陡峭的山,也有幾處淺灘,但都被山隔起來了,互不聯通。不遠的湖岸旁建了條堤路,那是村人的賞湖勝地,汽車可以通過,只是堤路沒法通往這裡,中間都是蔥蔥鬱郁的山。真是個與世隔絕的所在,丘平想,他在這裡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注意到。
這時,他看到一個身影從湖邊走向修道院。丘平大喜,喊道:「喂,我摔倒了,來救我!」那人卻沒理睬他,直直走向目的地。丘輪急道:「我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