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關係太複雜了,沒有任何愛情——兩個間都沒有,這遠比他單戀她更讓人驚訝,但事實就是如些,他能為她去死,也愛她,卻不是任何關乎男女之間的,那時他不明白那是為什麼,甚至想想自己都覺得費解,他沒理由不對一個人人都愛的女人動心……
那時候,那時候,他想,她後來又生了小莉莉絲,卻連抱都不願意抱那孩子,厭惡到連奶都不願意喂,把她丟給女僕照顧,那時他才明白到他為什麼永遠也不會愛上她。
「……」
平心而倫,若不是他的金紅色頭髮,他一定會是路西法要瑞貝卡生的那孩子,他有著上帝之子應有的美好品德,卻註定被玷污被腐爛在黑暗之中,他和小莉莉絲,那時他就預料到他們最後的下場都是孤獨又痛苦的死去。
阿爾伯特很早就記事了,他清楚的記得幼時明亮華麗的房子,對著花園的窗子後面還有一架白色的三角綱候,他的母親心情好時會在那彈奏,那時他剛會走,話還也說不清楚,本能的知道那是母親,他於是跌跌撞撞的走到她旁邊,叫她媽媽。
那時她也如此皺眉,幾乎是大發雷霆的讓女僕把他抱走,阿爾伯特直至現在,連她在自己記憶中的樣子都迷糊了,但那懼怕又茫然的感覺,他到現在都還記得,他甚至還能想起乳母胸前掛著的十字架,餵奶時常常會硌在他的臉上,父親身上獵槍的火藥味——他後來在莉莉絲打獵後聞到過同樣的味道,作為一個父親,阿蒙無可指摘,他死前做的最後一件事不是為他的妻子寫一封遺書,籌劃什麼,而是把他交給海倫——和一箱子黃金一起,那讓他衣食無憂的以出色的成績從牛津大學畢業。
阿爾伯特曾試探的問養母海倫會不會彈鋼琴,她遲疑了,搖搖頭,所以當他見莉莉絲那樣討厭那孩子時就意識到了,他至今也說不出來他是怎樣在冥冥之中發覺出的——那是他的媽媽。
比他還小十四歲的小媽媽
原來當年hit1er發動的那一場世界戰爭、mI6特工朝莉莉絲二世打出的那一發子彈,不過是為了促成他在繁複錯綜的輪迴之中找到她罷了。
他像在彌補自己那缺失的童年一樣對小莉莉絲好,他也那樣深愛著莉莉絲,可她們都死在了他的前面。
現在到了瑞貝卡了,他對那不似兩個莉莉絲的孩子陌生極了,她鮮活的不可思議,有血有肉,脆弱愛哭,願意親昵的叫他阿爾,也愛和道格一起玩很久,道格,他忍不住笑了——「多刁鑽的名字。」
然而她也變了,他就從那電話中短短的幾個詞裡聽出來,他的心中就像一歲時那樣恐懼與茫然——他的母親,又回來了,他已經老了,老的不像樣了,而她仍處於自己的輪迴中,永該是那樣年輕美麗、她的存在就像是上帝的破例,只能讓別人感到痛苦。
……
那年阿蒙獨自回到家,他預感到自己的下場甚至不會比集中營里的猶太人好多少,那時他每每站在露台上,像在狩獵火雞一般,瞄到那個打那個,還得了一個「普瓦索夫屠夫」的外號。
現在輪到他自己了,他恐懼,恐懼的不可思議,從前他殺人來緩解心中的自卑懦弱,他是個好丈夫、好父親,這點連約翰娜也不能否認,可這從不影響他是個納粹,他殘酷、麻木、迷茫、嚮往愛情,羨慕辛德勒的一切,那貴族般從容不迫的氣質、談吐,一切一切。
他曾試圖模仿過他,他試著寬恕李謝克,可約翰娜只是一眼就明白了他想幹什麼,她歪著頭,臉上漾開一個笑,他便羞紅了臉,怒火中燒。
當著她的面,他開槍打死了李謝克。
而她依舊無動於衷,只是朝他微笑著,殘忍至極。
「……」
阿蒙從保險柜取出了他存著的所有可以帶走並且到另一個大6也能用的錢,先是寫下了一封飽含深情的絕筆信給他的妻子,哪怕他知道她不會看,隨即又把女僕海倫叫進屋。
「或許,錯誤的並不是我們,而是這個世界。」莫名的,他對她說,懷裡抱著熟睡的兒子,想起了剛來這裡的時候他的樣子,那時他還年輕,身體病態的削瘦,被派到克拉科夫的第一天坐在敞篷車上吸著鼻涕,滿臉不情願。
人性和殘暴在他的心裡反覆掙扎,可最終往往都是惡占了上風,約翰娜的出現填補了他內心的缺失,她像公主一樣高貴,在他眼裡遙不可及,可他那樣輕易就能從她哥哥手裡把她要過來,他愛她,愛如理想般美麗的妻子,她讓他感到面子上的驕傲,哪怕個中痛苦時常也讓他難以忍受。
海倫驚疑不定的看著他,有些懼怕,但她還是小聲對男主人說,「我想是的,先生。」
當約翰娜剛剛嫁給他的時候,他很快就意識到了家裡需要再來兩個女僕了,於是他做主由她挑選了兩個女僕,其中這個叫海倫的是他最滿意的,假如沒有約翰娜的話,他一定會愛上她……哪怕她是個猶太人。
可一切都晚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他唯一做的就是告訴她帶著那箱黃金然後抱著孩子去找辛德勒,那時候美國沒有加入戰爭,還算安全,於是他給辛德勒寫信求他幫助他們去美國。
可他沒有想到,在種種因素之下,在海上漂泊了半個月之久的古斯特洛夫號抵達的並不是原本計劃的尚處於安全的美利堅。
當海倫第一次踏上那曾經輝煌的日不落帝國時,她盡情呼吸著岸上清的空氣,自由快樂的感覺第一次充斥在她的腦海,不用再恐懼不知道什麼就會到來的死亡,戰爭?戰爭又怎麼樣,她至少不會被毒氣、子彈擊中頭部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