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晏顺着她的目光,看清了教堂门上细致的浮雕。一只凶猛的半人半鹰:畜生的鹰喙,向外展开的金翅,和人的身躯。矛盾的面容,怪异而忿怒。
“是不是很奇怪?”她走上前,栩栩如生的浮雕,被仔细地抚摸过,仿佛追着她的手指活了过来,“迦楼罗明明是印度教的神,却被刻在了天主教教堂的大门上。”
池晏漫不经心道:“的确很可笑。”
“我也是这么对我爸爸说的。”松虞笑了笑,“但他还是坚持每周来做礼拜。他是一个虔诚的教徒,自从……妈妈死了以后。”
他垂眼看着她,声音却渐渐变轻了:“抱歉。”
“不,这没什么。”松虞说,“后来我想通了,有空也会陪他过来坐一坐。”
“第一次来的时候,他还挺高兴的,到处向别人介绍:我是他的女儿。”
“他是该为你感到骄傲。”池晏轻轻笑道,“你这么特别,天底下不会再有第二个像你一样的人——”
松虞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我慢慢地明白,他并不真正信教,他只是想要……抓住点什么。”她背对着池晏,若无其事地说,“神也好,信仰也好,说到
底,只不过是给人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那你的信仰是什么?”她听到身后的男人,冷不丁问道。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电影吧。”她慢慢地说。
松虞又转过头来,开玩笑一般地看着池晏:“你呢?好吧,不必说了——我还记得,你相信科学。”
然而池晏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眼中有浅浅的笑意。
浓密的睫毛垂下来,在昏黄的灯下,被照出一圈扇形的阴影。
“不。”他说,“我的信仰是你,陈小姐。”
他的声音这样低。
低得她疑心自己听错了。
但是他还看着她的眼睛。
眼神是不会撒谎的。
松虞匆匆转过头去,在门口的信箱里矿哐啷啷地摸索着,找出了一把备用钥匙。
“你不着急走吧?我带你进去看一眼。”她说。
池晏低笑道:“不急。”
有一瞬间,她的心跳又变快。像是在神庙里逃亡,难以形容的急促和慌张。
这纯粹是意外。她根本没想过要带他逛教堂。
但是事情总是这样:一旦碰到他,她的人生就会变成一辆脱轨的火车,开往无穷无尽的未知。
“这个教堂很出名,很多人都会慕名进来参观。”她又生硬地补充道。
“好的,陈导游。”池晏微微一笑,调侃的口吻。
门缓缓地打开了。
月光将他们的影子,送进了这幽暗的教堂。
教堂内部很狭窄,但与低调的外观相比,却是难以想象的奢华。
大理石堆砌的墙壁,扭动的、镀
金箔的灰石柱,每一寸肉眼可见的空间,都被不分年代和风格的、极尽繁复的浮雕和壁画嵌得满满当当。密集,耀眼,瑰丽,金碧辉煌。像是到了真正的天堂,视觉轰地爆炸开来。
“美吗?”她问。
“嗯。”池晏在她身后轻声道,“很震撼。”
无论来过多少次,推开那扇门的时候,松虞总是会下意识地屏息,陷入静默。站在这样宏大的建筑物面前,人总是会感知到自身的渺小,产生出一种本能的敬畏——
但这一刻,松虞又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这种情感里,还混杂着一种微妙的、深刻的战栗。
因为池晏说,她是他的信仰。
信仰。
这是一个多么沉重的词汇。
假如他只是想要说一句情话,那这未免也太过高明。让人猝不及防,甚至是胆战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