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哲英在盘龙山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了,高见乙和赵沈之走后的第二天,天空并未放晴,那一团黑茫茫的云一直盘旋在盘龙山上空,那雨像是被打开了天庭水库的闸一般,一直下个没完。
大雨冲刷了所有的一切,蜈蚣的气味,人的灼热,以及程哲英面对离别的悲伤,不过也只是淡淡的悲伤。这些统统都不见了。
此刻的韩啸天正坐在正厅之中,旁边依次坐着他的十三个徒弟,程哲英的十三个师兄,因为雨下的太大,程哲英拜师宴的仪式延缓。
但韩啸天想要快点收了这个徒弟,免得夜长梦多。
他想着,程岚疑的朋友兄弟那么多,要是今天来了姓高姓赵的反对,明天再来了姓张姓王的反对,那他可真是吃不消。
所以先把拜师的流程走完,至于仪式什么的,后期再补办就是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只要把这师父一拜,徒弟一收,到时候自己在程哲英面前也能有个身份,说的话也更有分量。
如果要是让那些仰慕盘龙山的江湖人知道了,韩啸天这堂堂盘龙阁的大龙主?竟能如此卑微,只为收个徒弟?这要是传出去,倒是不怕韩龙主丢人,只是怕,就算传了出去,也没人相信吧?
所以这会儿他拉着自己的十三个徒弟都坐在正厅,还有他的师弟温道言,怀里抱着李菲,这自打李笃同意了李菲拜温道言为师之后,但凡温道言和李笃同时存在时,这李菲就不曾落进过李笃的怀抱了。
当然,除了以上这些人之外,还有盘龙山的其他师兄弟们,以及正主程哲英和他的两个“护卫”季骋和肖宿。
此刻除了正厅之外,到处都是雨声,雷声阵阵,好像天要被雷劈出一个窟窿似的,闪电和雷雨交加,在万里的天空上肆无忌惮,旁若无人的撒野,叫喊,雨像是暴虐的君王,毫无怜悯的砸在山体上,大地上,房檐上,和未来不及躲避的行人身上。
而正厅之中,这些人听不见雨声,他们看起来紧张的面部有些灰,他们屏住呼吸,他们各个眼睛瞪得像铜铃,他们都为程哲英说的话而捏了一把汗,只有温道言除外,他脸色没什么变化,但是弟子们都知道,这是他生气的征兆。
他们这些盘龙阁的弟子们都是知道的,他们这个师叔好说话,也不好说话,其他的事情就算了,但是赵家的事情,在他那儿怎么着都是过不去的。
所以这会儿他们听程哲英嘴里说的那些话,都有些吃惊,吃惊他竟然这么大的胆子刚直面温道言说这些话。
程哲英他自己是知道的,这下大雨天的天气,自己还被季骋和肖宿从被窝里拽出来,拽到这个气氛压抑又紧张的正厅来,是要正式拜韩啸天为师了。
他其实也觉得韩啸天做他的师父是个不错的选择,他喜欢他们师兄弟之间相处的氛围,也喜欢这个让他除了程宅之外第二个有安全感的地方。
但是……
他觉得温道言和赵沈之的之间的气氛很奇怪,他是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的,所以他们之间的气氛,是亲密,是友好,甚至是无知无感,毫不在意,这些都可以,就不可以是仇恨。
对,赵沈之和温道言之间不能有仇恨,如果他现在拜了韩啸天为师,那温道言就是自己的师叔,他接受不了自己师叔和赵叔之间有仇恨,所以在拜师之前,他看着温道言,问道:
“温师叔,前两日我看您与我赵叔之间似是有些什么?我又不想看着自己身边的人这么别扭的相处,所以我来问一句,你与我赵叔之间,可能调和?”
在程哲英说出这句话之前,大家的脸上都是兴奋的,洋溢着一种即将得到期待已久的礼物般快乐,但现在这句话完全打破了这种气氛,大家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温道言。
温道言的面容没什么变化,在程哲英说完之后他也没搭茬,只是看着程哲英,他怀里的李菲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低气压一般,在他怀里随着外面一阵惊雷“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李笃见状将李菲接回自己的怀里,温道言也没有阻止,李菲被抱走之后,他缓慢且自然的翘起了二郎腿,右手驻在一侧的桌面上,笑了,笑的如沐春风,但这春风中的眼眸中透着一股杀意。
程哲英淡然的站在大厅的正中间,毫不畏惧温道言的杀意,反倒是季骋和肖宿两人,本来站在程哲英的身后,现在看见温道言眼里的杀意之后,纷纷挡在了程哲英身前,这是他们惯常会做的动作,他们直面温道言的杀意。
“两位哥哥,不碍事的,你们找个凳子坐吧,想必温师叔是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杀了我的!对吧?温师叔?”他似是笑着调侃,但眼神却颇有挑衅之意。
韩啸天的眉头皱了一皱,他知道程哲英今天是绝不会罢休的,他看得出来,程哲英今天是一定要为赵沈之讨个说法的,虽然这种讨说法其实是毫无道理的,但是他也知道,程哲英他心里要想毫无芥蒂的在盘龙山拜师学艺,就必须要让这里所有人,不能跟他所在意在乎的人有任何瓜葛,白话说就是,不能互相不对付,不能互相仇视。
这样他在盘龙山才自在。
程哲英知道,温道言在此时是绝不会动手的,就算不在此时,就是在之后的每一个时刻当中,温道言都不会动手杀他,因为他是韩啸天看重的人,是韩啸天即将收入门下的徒弟,而温道言又对韩啸天有着不一样的感情,所以他不会动程哲英,而程哲英便是笃定了这一点,所以此刻他说出的话,更加寒气逼人。
“温师叔,你不妨来说一说,你与我赵叔之间有什么仇什么怨?”
韩啸天坐在温道言的右侧,不一言,此刻他不说话才能保持中立的态度,他想着,程小子既然想问,那就让他自己面对温道言的暴怒吧,所以他朝着自己的十三个徒弟摆了摆手,徐晏飞便带头站起来,对着韩啸天和温道言说道:
“师父,师叔,门中还有些事未了,徒儿们先告退了!”,温道言脸上依旧平淡的像一江春水,朝着这一行十三人点了点头。他们便鱼贯退了出去。
程哲英见这阵势,一眼就明白了,看来这事是不能拿到明面上说了,所以他对季骋和肖宿说:“两位哥哥,可否先到外面等我?”
季骋压低声音在程哲英耳边说道:“那姓温的眼里含有杀意,我怕他对你不利。我们都走了,谁来保你周全?”
“我听得见!大声说出来就是了!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快走吧!”温道言不耐烦的冲着季骋和肖宿两人说道。
“我们如何能信你?”肖宿冲温道言喊道。
“爱信不信!”
“我在,师弟便不会对程小子怎么样,你们且放心去吧!”韩啸天说道。
程哲英给季骋和肖宿两人摆了一个“放心”的眼神,这才让季骋和肖宿两人退出了房门。
正厅中的人都走没了,只剩下程哲英,温道言和韩啸天。
“程小子的拜师仪式真是坎坷,得了!人都走没人,你们俩说吧!”韩啸天倚在凳子上不说话了。
“你不走?”温道言语气不善。
“我走?门外那两个能放心?让门外那两个进来?”韩啸天似威胁似玩笑的说道。
温道言一想,门外那两个对自己来说总归都算是外人,眼前这个再怎么说也是跟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自己人,这么一衡量下来,觉得他想在这儿就在这儿吧!他也必须在这儿,要不然他还真保不齐杀人灭口呢!所以温道言便抿个嘴不再反对韩啸天留在正厅了。
“我说程小公子,你那么想知道这烂事儿?”温道言眼神对准了程哲英问道。
“我也不是很想知道,只是我既要入盘龙阁,以后就是盘龙阁的人,你便是我师叔,便是自己人,而我跟赵叔的关系剪不断,更是自己人,但你跟我赵叔之间又像是有什么仇恨一般,这我是忍不了的,我是见不得自己人剑拔弩张,互相敌对的。”
程哲英找了一张椅子,双脚蹬地一蹦,坐了上来,他的话虽然还没有说完,但是他端起一盏桌上未曾有人动过的茶盏,送到嘴边抿了一口,接着说:
“我赵叔那人木讷,很多事他不在乎,也理不清里面的弯弯绕绕,但是温师叔不能因为他性格问题就老是针对他,对吧?这几日,我看都是温师叔先找茬,我赵叔可从未主动与你有过什么龃龉,那么您,又是为何针对我赵叔呢?难道是上一辈人的恩怨落在了你身上不成?”
程哲英的语气是不屑的,愤怒的,甚至带了一些委屈,这些淡淡的委屈,全部是替赵沈之体现的,因为他觉得,赵沈之是最委屈的那一个,他甚至都未曾见过自己的母亲!
“程小公子!这话可说重了,你还是一个孩子,大人之间的事复杂得很,我是看你要拜在我师哥门下,我才不与你一般见识,所以你也别打听这些事,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事情!”温道言也端起一盏茶送到嘴边饮着。
“你知道的,拜师之前,我是一定要搞清楚这件事情的,”程哲英的语调上扬,透着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