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之筱伸出雙手接過碎銀子,問他道:「然後呢?」
小孩說道:「我要吳通判去給我抓野蛐蛐兒,抓的野蛐蛐兒要比我之前那一隻大,否則,我就狀告知州,說你橫行霸道,毀我寶物!」
吳之筱起身,將手裡的碎銀子放到桌上,低頭看著小孩,道:「花錢買的不也是野蛐蛐兒嗎?」
「不是不是,那些蛐蛐兒不是山間的蛐蛐兒,是小販自己養的,不一樣的。」小孩執拗道:「吳通判得去給我抓一隻野生的蛐蛐兒!」
吳之筱略覺有些厭煩,道:「你是覺得我平時很閒嗎?給你去抓野生蛐蛐兒?你當我是什麼尊老愛幼的好人啊?」說著,衝著小孩張大口學老虎狀「哇」的一聲,張牙舞爪道:「看,我本人就這麼凶,別以為我好說話!」
她才凶完,小孩也「哇」的一聲,扯著嗓子大哭大喊起來,喊得整個州衙都快浮起來了。那小孩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氣似的,仰著脖子嚎天動地,魔音入耳,能要了吳之筱小命。
直到吳之筱答應他去給他抓蛐蛐兒,他才慢慢熄了哭聲。
按著那位小孩的話,她得跑到北城城郊的河邊去找他要的野生蛐蛐兒。
小屁孩兒就是麻煩。
酉時日落,她還蹲在野草叢生的河邊尋蛐蛐兒。
一身緋紅色圓領襴袍,板板正正,罩著她纖細身子,不顯山不露水,蹲在一大片瘋長的野草之中,若不是衣裳的顏色為緋紅色,很難發現這裡有個人。
西邊的霞光傾灑而下,暮色在她側臉隨風晃動。她的背影有醇厚的霞光流淌著,袍服上的灑金梅紋樣閃爍出細碎的光。
「吳之筱。」
有人叫她,聲若潺潺溪流,在她耳邊流淌。
她回頭,遠遠看到趙泠朝自己走過來,揚聲道:「是那個小屁孩兒讓你來監督我的嗎?」
「找到蛐蛐兒了嗎?」他問道。
吳之筱繼續埋頭扒拉著草叢,說道:「找到幾隻,但太脆弱,到手沒一會兒就死了。」
趙泠走到她身後,俯身看著她,說道:「那小孩兒父母來州衙里要帶他回去吃飯,他卻執意要等你給他抓到了蛐蛐兒再回去,還擔心你迷路了讓我來看看。」
「這小屁孩兒就是難纏,為了個蛐蛐兒居然連飯都不吃了!我看他就是故意刁難我的。」
吳之筱又累又氣道,抬起袖子抹了一把前額的汗,臉頰被汗水濡得緋紅。
「那小孩還問我吳通判喜歡吃什麼,讓他父母去給你買,等你回去了他就把好吃的都送給你。」
趙泠走到她跟前半蹲下來,抬起手撫了撫她有些凌亂的長髮,順道將她頭髮里的幾片雜草拿掉。
他說道:「你看,你不喜歡小孩,但小孩都喜歡你。」
吳之筱抬眼看他,道:「喜歡我又不是一件難事。」說得理所應當。
確實不是,趙泠心中暗暗道。
第38章38。為什麼不去我房間
初春時候的蛐蛐兒大多都是很小隻的幼年蛐蛐兒,那小孩要吳之筱找的就是健壯些的幼年蛐蛐兒,他好拿回去養著。等養到八九月份的時候,培養出感情來了,再拿出去和別的小孩鬥蛐蛐兒。
也正因為如此,吳之筱捉到的蛐蛐兒因為太小太脆弱,很容易死在她手裡。抓一隻死一隻,有的還沒到手,就已經被她嚇死了,自斷經脈,在她眼前當場死亡,徒留下錯愕不解的吳之筱。
吳之筱不明白這些蛐蛐兒為什麼這樣對她,蛐蛐兒擇偶靠的是打架又不是香味吸引,況且它們都還年幼,她斷然不會喪心病狂到像對待雄蝴蝶那樣對待它們,它們何須如此害怕她,對她處處提防?
半跪在野草叢中的吳之筱看著手中自己造下的殺孽,漸漸變得頹喪,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知道屁股下邊又坐死了多少蛐蛐兒,她不管了,盤起腿來,雙目無神地望著西邊日落髮著呆。
遲遲不肯滑落山谷的夕陽在她清麗透亮的臉頰上停泊,清澈眼底是橘紅色的,眼睫一顆一顆的汗珠子凝結,晶瑩剔透,溫柔的暈著橘色暖光,一動,便似珠簾輕顫。
一陣春風輕輕拂過她前額濕透的一縷青絲後,便將她扔在野草叢裡,往別處去了,再也沒來過,悶熱得她心裡發燥。
望向不遠處的趙泠,他半蹲在草叢裡,著一身乾乾淨淨的深緋襴袍,低著頭尋著蛐蛐兒。
吳之筱很喜歡他低頭時的側顏,日落的光也偏愛他,給他高挺的鼻尖添了一點冷光,給他耳廓染上淡紅,給他眼尾暈開薄橘。
她的手被他吸引,忍不住抬起向他伸去,指尖微動,想要觸碰似近在眼前實則遠在天邊的側影,如夢似幻。
他或許,可能,也許是自己曾經的夢。
這個想法日愈篤定地扎在她的心裡,是心裡,而不是那個擅自替自己忘掉過去的腦海里。
吳之筱知道自己忘記了許多事情,那些事情於她而言重不重要,都不由得她決定,因為她的腦海不由她的同意擅自忘掉了。
當年自己在和自己身體博弈時,她輸了,輸得徹徹底底,輸掉了許多許多的記憶,輸給了無法承受折磨和痛苦的身體。
吳之筱不怪自己的身體,它們盡心盡力將她托舉到這麼大,將她的心護得好好的,自己沒有資格去怪那個想要活下去的自己。
只是,隨之而來的茫然無知,就像是一張巨大的、由迷霧編織的網將她籠罩著,十面埋伏一般籠罩著,生怕她看清眼前一點路,生怕她窺見迷霧以外的一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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