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淼总算出了一口恶气,靠在廊柱上,不知道为什么却只觉说不出的疲惫。
李治烽站在他身后,左半边脸全是墨,游淼右脸上也全是墨,他吁了口气,转过身,抱着李治烽的腰,把脸埋在他肩上。
李治烽沉默抬手,搂着游淼,两人便这么互相搂抱,在走廊里静静站着。
翌日过午,茶庄里又来了客,这次是茶农与长工们过来送年礼,林林总总摆了一院子,游汉戈亲自过来敲门,在门外说“弟弟。”
游淼风寒未曾全好,起身时仍在咳,木棋儿见了游汉戈,躬身让他进了外屋。游汉戈说“病好些了么”
游淼昏头睡眼的,一时间答不上话来,只是拿眼瞥他,犹如一头不信任人的雏虎儿,游汉戈说“今天茶农进来拜庄,爹让你出来跟他们见个面,毕竟是自家佃户,有些红封儿要散的。还有扬州那边的叔伯兄弟过来走动,你看看”
“知道了。”游淼没好气道,“老头子在陪客人”
游汉戈说“是,大哥不懂规矩,也不知该怎么封本想让林叔去散封的,爹又说咱俩起码得去一个”
“我来罢。”游淼冷冷道。
闹脾气归闹脾气,游淼还是识大体的,该做什么时便得做什么,今天族中既然来了人,游德川要陪客走不开,想必是游族的长辈。若让这新来的管家去打佃户,一来服不了众;二来那厮是王氏聘回来的,只怕生性悭吝,被外人说嘴免不了捎着游淼一起没脸。
想必游汉戈也是怕这节,才特地过来请游淼出一次马。
游淼穿着单衣下床,咳了几声,游汉戈忙上前来扶,说“你将数目写上就成,这处有礼单,我让人照着包了去打赏”
游淼摆手,李治烽提着袍子过来给他裹上,游汉戈又道“不忙你先吃了早饭再去,让他们多等片刻。”
游淼几下洗漱随便收拾好了,将就用了点粥,跟着游汉戈去他房中,将礼单摊开,照着佃户送的礼包封儿。
游汉戈在一旁帮忙,说“弟弟,你别再气爹了,他去年起就经不起气。”
游淼没说话,注意到游汉戈
的房中十分简陋,桌上连书都没一本,虽是从前游淼自己住的堂屋,收拾起来却显得朴素了,只有一方山水盆景,墙上挂着字“行百里者半九十”。
这排场别说较之自己从前住的锦被裘毡,就连京城游德祐家也不如。
游淼包完封儿,令小厮捧着盘子到山庄前院里去,游汉戈反倒成了个跟班。
“少爷。”有佃户认得他便笑笑,游淼也朝他笑笑,挨个儿把钱赏了,上百名茶农挑担的挑担,推板车的推板车,都在地上站着。
这些人无不指望来年续租游家的茶田,一年到头,忙活着摘完冬芽,存点念想,便是游德川不涨租,各自赚点小钱养家糊口。
“泡菜根十五坛这我爱吃。”游淼笑着勾了单子,说,“来,赏你的。”
茶农领了封,笑着说“敢情知道少爷爱吃,年初就入坛子里腌着了,俺媳妇光念叨不知道游少爷哪天回来”
游淼说“有心有心。”
“明年不涨租罢,少爷”有人又在队伍后头探头喊道。
游淼道“不涨租”
茶农纷纷放下了心,一时间谈笑风生。
“野鸡两对,活鸭十只”游淼勾了单,又派给佃户赏钱,多的两银,少的也有五钱一两,这些佃户一年到头都在给游家干活,采的茶称斤论两卖与游德川,来年年头还得给碧雨山庄交租,不少人就指望着这点年礼,换个封儿回家去过年了。
这也是江北江南的规矩,凡是佃户一年赚得少的,地主家就总得给补个赏封,佃户随便送些物事上来拜庄,换点赏钱回家去,顺个好兆头,年关也好过,以便来年继续给地主家做工糊口。
“粳米十二石,红豆一石各色腊味五斤”游淼笑道“好你个大壮,家了啊。”
一壮汉嘿嘿傻笑,说“俺娘给俺说了门亲,媳妇家给贴补了些”
游淼勾勾手指,示意游汉戈再掏点钱出来,多给了二两银子,连着赏钱一起给他,说“你也不用上来请吃酒了,成婚那天,朝山庄磕个头就完了。”
壮汉脸上笑开了花,千恩万谢地捧着银子走了。
“活鸡五只”
“活鸡十只”
笼子排了满地,俱是
在咕咕叫着。
“腊鱼一车”
“米酒十坛”
游淼派赏,游汉戈握着手腕,就在一旁看着,有佃户朝他招呼,他便笑着点头。不片刻王氏却带着马姨娘与一群丫鬟来了。游淼看了她一眼,王氏与马姨娘都围着自己带回来的狐裘皮子,一副雍容华贵之像。
游汉戈“娘。”
王氏点了点头,在一旁看游淼派赏与佃户,有佃户上前时又笑着问游淼,说“少爷,明年不涨租罢,俺爹和俺都给咱家干了四十年的活儿了”
游淼摆手道“不涨租,放心罢,好好孝顺你爹。回去过个好年。”
王氏在一旁听得脸色一变,游淼只是不管她,然而王氏只要站在身旁,游淼就有种说不出的不自在,他知道王氏是来盯着的,以免儿子被自己夺了风头去。
游淼只觉一阵厌恶,倏然就觉得在家里待着真的没意思,不如随便寻个地方,早走了算了。
“你来罢。”游淼示意游汉戈接手,转身就走。
“弟弟”游汉戈在他身后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