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小厨房还没搭建完成,平儿这里正在忙碌着用小炉子替凤姐熬那粳米粥,一眼不错亲自守护,须臾不敢离开。
恰逢王夫人派人来寻,平儿不去又怕王夫人怪罪,去了又担心粥出问题,只得低声叮嘱丰儿一番:“你仔细看着火,不须一刻走开,侯我回来,你再离开,否则,让人插空做了手脚,奶奶若有事,不说主子放不过我们,纵我们自己,也没脸活了。”
却说平儿面见王夫人,盈盈俯身请安问好,礼仪周全,态度恭顺。
王夫人这里非但不做丝毫回应,反而直眉瞪眼瞧着平儿,一幅要把人生吞活剥虎狼气焰。
平儿心下暗暗诧异,只不知这是打得那门冤枉官司。因王夫人不开腔,平儿便低眉顺眼静候着。
王夫人看着平儿一幅云淡风情摸样,没事人一般,就跟她主子一个德行,心头火苗蹭蹭直冒,手上青筋暴突,嘴唇抿得死紧,目光森森寒光只闪,气急鼻翼颤悠悠只扇,似乎是在极力忍耐克制,方没把账册砸到平儿脸上去。她目光不错紧瞪着平儿,果敢举手一挥。
周瑞家里忙端正了腔调,对堂下乌压压管事媳妇子们言道:“太太有话要问平姑娘,各位管事们稍后再来回话。”她这里高高端着姿态,眉宇间难掩得意之色,说话语气强硬,不容置否,俨然就是贾府里管事娘子了。
众管事媳妇子都是打小在这府里摸爬滚打,混成精怪人物,见了此情此景,心知肚明,王夫人新官上任三把火,头一把火大约要烧琏二奶奶,这是要先拿平姑娘做筏子,敲山震虎。心下暗暗为平儿捏一把汗,平儿平时可没少为她们消灾挡祸,个个祈祷平儿无事。
其中林之孝家里正是凤姐心腹,她才是正经管家娘子,见平儿有难,周瑞家里作势,未免胆寒,心生唇亡齿寒之忧,早使了一个丫头暗暗告知凤姐去了。
却说王夫人这里,等候堂上众人退尽,蓦然把账册‘啪嚓’一声丢在桌上,手指用力戳戳点点,牙缝里蹦出一句话来:“你给我说说,这数字什么意思?”
平儿凑近一看,抬头言道:“回禀太太,这是府里目前存银数目。”
王夫人皱眉道:“存银?我还不知道这存银数目,我来问你,怎么就只剩下这一千多两银子了?你们主子往年也是这般?”
平儿微笑言道:“回太太话,今年尚有结余,已经很不错了,这还亏了我们二爷前年整顿府务,革换了金铺掌柜,庄子管事,揪出了那起子贪得无厌金钱耗子,才使府里每年增收了约莫五千银子,加上我们奶奶精打细算,因此方有了这一千多银子结余。这要搁在早几年,这个时节,至少千银子饥荒,我们奶奶又该去典当抵押自己珠宝首饰,用来充数周转,凑凑巴巴方能支撑一府开销,等侯年下收取铺子利钱,庄子出息,再把抵押东西赎回来。自我们二奶奶当家起,一直就是这般东挪西借,寅吃卯粮。”
这个王夫人自然知道,但是,她很不舒服平儿语气,因眼皮一挑,冷哼道:“照你这么说,这堂堂荣府,都靠你们奶奶支撑啰!”
这话说诛心之极,把老太太老爷们少爷们都得罪干净了,更别说眼前这位虎视眈眈大善人呢!平儿哪里敢认,急忙跪下辩白:“太太息怒,小婢绝无此意,太太问话,小婢只不过实话实讲,诉说我们奶奶如何当家理事,丝毫没有冒犯太太意思。”
王夫人只是冷笑不言语,压根不信平儿所说,王夫人心知肚明,凤姐这几年能够周全一府,耀武扬威,不过因她动了祖坟堂银子,发放借贷赚取利钱贴补家用,这还是当日自己替她筹划法子,她倒跟能人似。
想到此,王夫人眼神凛一凛,哼,也不知道她自己顺便划拉了多少好处去了,时至今日,这个丫头倒来替主子叫穷,显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王夫人暗里一咬牙,想独吞,没那般好事。心里怒极了,她倒反而笑一笑:“哼,你们主子真只靠抵押借贷周转么?”
她不笑还好些,这一笑,实在渗人,平儿只在她辱骂赵姨娘之时见过,太太对赵姨娘可是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几时她对自己主子也生了这般恨意呢?
平儿心里急速一跳,放银夺利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平儿生怕王夫人当着周瑞家漏了底细,连忙又强扯个笑脸,言道:“小婢不敢欺瞒太太,当真如此,我们奶奶至今还有一璎珞赤金项圈,一架白玉双面梅竹诗文小炕屏,一尊羊脂观音,白玉合卺酒盏儿,因为过了赎当期限,成了死当,被人捡了便宜,再赎不回了。这些东西原是我们乃奶奶瞧着雅致,要攒给大姐儿作嫁装,原以为不过略抵抵,还要收回来,不想失却了,我们奶奶为此还心疼后悔了好久呢,小婢所说,句句属实,现有当票存根在奶奶手里,太太不信,派人查验就是。”
王夫人认定凤姐贪墨银钱,却被平儿说出凤姐抵押嫁妆贴补家用之事,一时被堵驳得哑口无言,栽在一个丫头手上,王夫人心下火苗又旺三分,‘啪’一声摔出了另一本账目:“这是什么?”
平儿拾起细瞧一番,暗暗松口气,再次微笑言道:“回太太,这是咱们西府库银账目。”
王夫人怒道:“我当然知道这是府库账目,我问是,这账目是什么意思?你若不知道,回去问过你主子再来回话。”
平儿想着凤姐孕期不满三月,正是非常要紧之时,如何能够受这腌臜气呢,慌忙一福身,急白道:“太太切勿动怒,这个小婢也十分清楚,不必惊动我们奶奶,这账上二十八万银子,即是贾府所有存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