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再见,竟已?是流水积年之后。
而她却说,为相见,也为道别。
杨简心里明镜一样清楚——自她带着东西果断地离开?了他的身边却不留一字一言之时,他就?非常明白,她必然会走上这样的一条路。
他等待着这一日的到来,像等死一样。
他望着她,忽而上前一步,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紧紧地收紧了手臂。他贴着她的耳边问道:“阿惜,性命偿清,一切还?能从头吗?”
这拥抱让他愈发不舍,连嗓音都含了泪意的模糊:“我不想分开?。”
他从重新见到她的那一天起,就?开?始思忖他们的将来。她必然是不肯放弃的,而他也必然是不肯叫她伤心的,所以到了最?后,恐怕非要生死相隔不可。
他反复劝自己说,分开?罢,分开?好,她这样艰难地过了半生,总该有?个温暖又平安的结局,没有?杨简,忘了杨简,也无所谓。
哪怕她的姓名不再和他并排写在?一起,也无所谓。
可此刻他还?是轻易地反悔了。
他比任何一刻都要清醒地明白:哪怕罪孽加身,哪怕万死难赎,他还?是有?着想要和她永不分离的奢愿。
谢惜抵在?他的肩头,因这一句话而落下泪来。
她埋首在?他宽阔的怀抱,凝噎难言:“阿兄,杨简……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始终是喜欢你的。”
第98章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谢惜始终无法否认这一点。
这是她自幼便识得的好少年,他一直优秀、意气、朗朗夺目,他是她的好兄长,后?来又与她定下?婚约。在她的生?命里,这是注定要与她度过一生?的对象。
他是她那些虚荣岁月里外显的一处骄傲,也是她私藏于心不肯对人轻言的笃定爱慕。
但说来也是有些不可置信,原来这么多年,她是从来没有对他这样直白地说过喜欢的。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失去之后?,才觉得过去彷如?黄粱一梦,触手即碎,尽是些不可确信的恍惚感?。
她想,这一见,这一句,总是不该吝啬告诉他的。
而她也就只?能说到这句了。
杨简和谢惜永远坚信彼此想要厮守的私心,但杨八郎和谢十一不可能永远只?顾自己。
他们是家族的孩子,得血肉性命于家族,受生?养教育于家族,享安稳华奢于家族,所以?在家族需要的时候,一切皆可舍去。
再?矢志不渝的爱情,不到双方俱死的那一天,都只?是一句无法?证实?的空话,没有任何重量与可比性。
所以?,性命偿清,是从头?开始的前提,也是他们面前难以?逾越的沟壑。
逝者无法?复生?,失去无法?再?得,要如?何回?报,才能算作偿清呢?
她只?说半句。
他全都明白。
杨简拥着她,仰首长长抒出一口气,扯了扯唇角,道:“你这样说,我就当你答应了。”
他轻轻拍一拍她,道:“你签了婚书的,不能不认。”
谢惜始终没有抬头?,温热的眼泪从她眼中漫出来,打湿了他肩头?冰冷的衣衫。
她一只?手紧紧拥抱住他,试图驱散他昼夜兼程赶来而铺满了的一身寒意;而她另一只?手中还死死攥着那个包袱,那里面的东西会将她的爱人?彻底送上死路。
她的手开始发颤。
那一纸洒金点?墨的薄薄婚书,轻而易举地定下?了他们一生?的缘分,却?又在谢家败落时在某个无人?在意的角落,毫无意外地碾碎成泥。
她的那张婚书,早不知被丢到了何处。
是不是因为她这样随意地丢掉了这个约定,所以?才叫她今日如?此怯他?
她有些发闷地同?他道:“可我的那张已经丢了。”
杨简居然笑?了,答她道:“在呢。你的那张,我后?来去想办法?找出来了;我的那张,原本要烧,被我抢回?来了。两张都在我那里,一张不少,你若是不认,我来日变成冤魂厉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当初谢家被抄,府中所有文书都要被一一审核,负责的就是他大兄杨策。许是他们一时疏漏,没注意到那页夹在其他文书里的婚书。
杨简去谢家旧宅没有找到,不肯死心,又偷了杨策的钥匙入库去翻,还真叫他翻了出来。
至于他那张婚书就更简单——杨宏想逼他另立婚约,当面就要烧掉,他硬是从火盆里一把抢了出来。虽然烧坏了边角,但好在字都还在。
而到了他手里,不管杨宏要怎么对他,他自然都不会再?交出来了。
他将两张婚书放在一起,藏在了一个只?有他才知道的地方,偶尔拿出来看?一眼,只?有无可奈何的怅惘,大约是因为知道再?没有成真的一日。
哪曾想,居然还有今天,能拿来要挟她再?应自己一回?。
杨简想:他这一生?为皇帝做鹰犬爪牙,恶事干了不少,但大抵不是发自本心,而对谢惜的一切,又素来算得诚恳。若是天命当真赏罚分明,凭这一份约定,总该允他死后?来生?得一回?完愿。
谢惜听他轻笑?,自己却?笑?不出来,问道:“真有那么一天,你还肯认我吗?”
今非昔比。谢家败落,和杨简没有什么关系,可如?今杨家倒下?,却?是她一手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