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回目光,抚裙下跪,叩首行礼,行动从容大气。
她离开了上京八年,但那些做过十余年的礼仪早已刻进骨子里,此刻重新拾来,有些陌生,却仍旧还十分流畅。
端王妃见她仪态不错,便有些好感,叫她起身。
一旁有位高品官眷道:“姑娘莫要紧张。今日席间,见你与几位夫人制的衣衫款式特别,颇有巧思,我们新奇得很,才遣人去找姑娘来,想见上一见。”
周鸣玉始终垂首,并不冒犯:“民女制衣为生,谈不上什么巧思,是各位夫人气度卓然,才衬得衣衫瞩目。夫人谬赞了。”
端王妃笑道:“姑娘自谦了。吾年轻时,也爱在衣衫首饰上留心,女子品性高洁,平时爱打扮些,不算什么。”
官眷们纷纷称是。
端王妃道:“吾瞧张夫人那身衣裳,袖口十分规矩,虽瞧着宽大,却不碍于行动,绣样也新奇,春天里瞧着神清气爽。吾有一件外袍,正巧是衣袖不便,总不爱穿,今日你既然来了,吾也不劳动旁人,就与你拿去修改罢。”
端王妃爱好之一:喜华服。
一旁有官眷道:“这可是周姑娘的福气,周姑娘可要仔细用心。”
端王妃摆手道:“哎,你如此说,倒叫这丫头紧张。”
周鸣玉没接口,连忙跪下叩首:“王妃这般看得起民女,是民女三生之幸。可民女虽愚钝,却略有耳闻,王妃服制均有规定,不可擅改。民女不过一民间普通绣女,不敢自大,为王妃改衣。”
厅中安静了下来,命妇官眷们缓缓对视两眼,倒见端王妃的面目板起了半刻,又忽而笑了出来。
“倒是个懂规矩的。”
周鸣玉吐了口气。
这位端王妃早早便随端王去了封地,只是因陛下兄弟情深,常随端王回京小住。
周鸣玉略略知道这位王妃的秉性,她私下不爱保持那些端庄的姿态,脾气也算温和,对下宽厚,但也常喜作弄旁人。
她位高权重,半分不晓得,自己那一点捉弄的趣味,落在普通的百姓或者奴仆身上,也有可能变成灭顶之灾。
端王妃爱好之二:小作弄。
端王妃再次命她起身,瞥见她腰间别的团扇,道:“你这扇子,可是自己绣的?”
周鸣玉将扇子取下来,双手平举出去:“回王妃的话,这是民女自己绣着玩的家常东西,不算什么。”
关妈妈意会,取了扇子递给端王妃。
端王妃抚了抚扇面,才见这原是双面绣制,图样却并不完全相同。用线也有讲究,扇面微转,便有流光滟滟,仿佛春风拂枝,好看的紧。
但她线又劈得细,虽知是层层铺就,扇面却并不突兀,仍显得轻巧不已。
扇柄上的流苏更是小巧思,一个小小的玉坠子,虽不是什么上等货,却刻着个活灵活现小兔子,下面坠着三色绿绦,难得的是不显杂乱,反倒生机勃勃。
端王妃喜欢这些新奇的小玩意:“这扇子做得倒巧,你们年轻姑娘家,用着俏丽活泼——周姑娘如今多大了?”
端王妃爱好之三:牵红线。
周鸣玉道:“民女今年已二十了。”
端王妃挑了挑眉,原想着她瞧着年轻,又是未婚女子的打扮,应当也就十七八岁。
她问:“姑娘不曾婚配?”
周鸣玉道:“家中父母早亡,民女幸得东家收留,脱了奴籍,只想好好做工,报答东家,未想婚配。”
端王妃道:“你倒是知恩图报,可你那东家,怎么也不为你想想。来日叫吾见着繁记的大东家,非要说说她不可。”
周鸣玉连忙道:“东家平日对我们十分关心,并无疏漏之处。是民女自己不肯。”
端王妃笑了笑:“罢了,你们这些姑娘家,有缘到时自有好福,何必旁人多言。”
她又吩咐关妈妈:“吾瞧周姑娘手艺不错,你且带她去,给吾制个香袋扇面之类的物件,也让吾赶赶这上京的风尚。”
关妈妈称是,带着周鸣玉出来。
渐远了,命妇官眷们奉承端王妃风姿的话也远了去。
关妈妈引周鸣玉到后院,道:“王妃一贯对些新奇玩意儿感兴趣,这回见姑娘手艺,是真心喜欢。姑娘也莫要紧张,我与姑娘拿两匹料子、两把扇子,再将常用的花样册子给姑娘拿去,姑娘只管捡时兴的花样做来。只一点,要顾忌王妃身份,不可失之轻浮。”
周鸣玉称是。
关妈妈开了库房,带周鸣玉进去。
她也并不武断,自己取了些料子,问周鸣玉哪种合适。
周鸣玉口中称岂敢,选了几个,又与关妈妈商量着,定了花样配色。
关妈妈满意于她的谨慎,命人将东西装上马车,送周鸣玉回去。
“周姑娘不必着急。繁记做了几年皇商,送来的东西没有不好的,我们王妃之前也没少向你们大东家伸手。先前府上用的东西里,未必没有姑娘做的,如今这回也不过是中间少了几个人的手罢了。姑娘只管仔细做,不必赶日子。”
周姑娘称是,谢过关妈妈,这才回到云裳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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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湖边水榭里,酒过三巡,文章写过几篇,刀剑比试过几轮,才终于凑齐了人。
其中一人斟满酒,笑着迎上去,道:“八郎来迟了,罚酒三杯!!!”
杨简身上仍穿着深枣红色的官服,接过侍从递来的热帕子擦了擦手,自有人服侍他脱去外头大氅。
他将帕子扔回漆盘上,道:“我是为公事,才晚了这一时半刻,你倒是借此故意来灌我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