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大雪纷纷,昙昼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就是一片凄寒苦楚。
耀目的雪白覆盖群山,山巅之上皆是枯败老树。绵绵大雪下了许久,第七千三百片雪花刮过她脸颊之时,她看见遥远的天边走来一群身影单薄之人。
威严阵阵,刀剑厮杀。脏污的血在地上汩汩的流,热血寒雪在空中织就成寥寥白烟。飘扬着“齐”字的军旗轰然倒地却被一个孱弱的少年接住。
寒冷砭骨,马蹄声渐渐包围住那十几人的小队伍。少年陷落在雪坑之中什么也看不见,视线是模糊的,只有鲜血的气味清晰异常。
昙昼好奇地看着那少年,并没有轻举妄动。方才她还在那石洞之中与观音面对面,此刻便已然到了此处陌生的环境。且这里的人似乎并不会灵力术法,大抵便是中域的一些小国之内。显然这里不是真实的世界。
是幻境吗?还是什么?
昙昼忽然想起方才自己所见之景。虽然不想承认,但这里大概率是齐鸣的心魔。她自然是不觉得自己杀人有什么错的,人不犯她,她不犯人。若非别人没事找事她也不想造杀孽。
可是齐鸣还有心魔吗?他们佛修不是最讲究清心寡欲吗?
“咻咻咻——”忽然几声划破长空的啸声传来,昙昼抬头看去,只见千千万万的箭雨从空中掉下,黏稠的血液顺着箭矢滴落在少年的脸上。
一人翻身将少年压在身下,只身挡下这场单方面的屠杀。少年看见近在咫尺之人渐渐流逝了生命,他无声地哭着,视线昏暗分不清是血还是泪贴着肌肤往下一寸寸淌离。大雪渐渐将尸身掩埋,有人翻身下马拿着手中长矛翻查每一具尸体。
少年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压在身上之人的眼睛还瞪得老大,虽然是痛苦的神色,却满含希冀。他希望自己逃出去。
少年如此想道。
他必须要活着离开这里。
长矛穿过身上之人的身体刺入少年的胸腔,被两根肋骨卡住。那士兵似乎有些暴躁了,虽然知晓下方有人但也懒得翻开查看,只又往下刺了一下便转身去下一处地方。
远远地还传来几个士兵交谈的声音,“这战还要打多久啊?这种鬼天气简直是烦人。诶,你说若是这件事被微氏皇族知道了,咱们……”
“快了快了。明日我们便可以打入齐国的皇宫了。届时他们就算知道了也没办法。事情都生了,这齐国我们也灭了,他们还能为了一个边陲小国与我们开战不成?”
“哈哈哈哈哈也是。这齐国国主也不过是区区元婴,居然也能为一方国主。真是好笑!这微氏也是个假仁假义的无用之辈,若不是十五万年前的十二圣人,他现在能坐得稳这中域之主,人皇之位?”
这场厮杀不知持续了多久。少年听着耳畔阵阵刺耳的嘲笑之声,身体不受控制地抖动了起来,他不过七岁的年纪,却硬生生克制住了情绪。
昙昼看着人走远后过了三四个时辰,直到天色昏暗,少年才如行尸走肉般从尸体之下爬出来,他跪倒在尸体之前不知在想什么,最后他毅然决然地起身朝着齐国皇都的方向跑去。
面前的画面转动,大概是第二日同样的天色,少年终于回到了早已血流漂杆的皇宫之内,男女奔走,惨叫声不绝于耳,忽然少年的手臂被人拉住,到了一处宫殿之内。
“你还回来做什么?”髻散乱的妇人手指颤抖,嘶哑声音道,“鸣儿,你回来做什么啊?我不是让亲卫送你离开了吗?你知不知道你回来……你回来……”
妇人到底是忍不住了,忽然掩面痛哭起来。少年不知所措地想要安抚她,张了张嘴道:“母后,我……”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马蹄嘶吼。妇人瞬间风声鹤唳,了疯似的抓住少年塞入木柜之后的暗室里。
“母后!你要干什么!”看着一点点合上的木柜,少年吓得不轻,连忙要挣扎却被妇人死死摁住肩膀。
妇人听着身后渐渐靠近的脚步声,冷冷道:“齐鸣,你记住。你是我少华音的儿子,你必须好好活着!你必须强大起来!若是你今日没有活下去,来日到了地下也别叫我母后叫我娘!我少华一族从来没有废物!”
话落。
轰的一声,妇人猛地将木柜合上。少年害怕地蜷缩着身子,耳畔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他很害怕,但是他又希望母后没事。
母后是战无不胜的长胜将军啊!她肯定没有事情的。肯定没有。
虽有一墙之隔,但少华音的声音掷地有声,“我少华音戎马一生,今日便是死,也绝不认输!”
鲜血四溅,血腥气似钩虫一般钻入缝隙之中,少年的身子蜷缩地更加厉害了。他透过一线光亮往外看,自小养尊处优的皇子大概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像是一只败犬一般哭得形象全无。他不能哭出声,他时时刻刻记得自己母后的话语。他将手臂咬出深深的血痕来。
一切的一切都在这样一场大雪中掩埋。不知过了多久,饿晕过去的少年感觉眼前一亮,他慌乱之中抓住了匕,死死对准面前之人。
莽莽白雾之中,一个身着素衣的和尚朝他伸出了手。神使鬼差之下,七岁的孩子卸下了满身的防备,回握住了那人的手。
“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你很厉害吗?”
“如何算是厉害?”
“我……我觉得是足以让我报仇的力量。那就厉害。”
“不。我的功法并不能让你报仇。”那和尚轻轻笑道,“我的功法,只能让你放下仇恨。”
“可我只想复仇。”
“听我说完。我的功法虽然不能让你报仇,但可以让你活下去。”
少年捡起地上的一根金钗,小心擦拭之后收入袖中。看着昔日繁华的宫殿此刻圮毁坍塌,昔日充满欢声笑语的宫殿此刻死气沉沉。他的母后不知去了何处,满地只有鲜血,别无他物。
他一路踏着尸山血海才走到这里,可最后看见的却还是死亡。他深吸一口气,年仅七岁的孩童一身华服早已脏污到看不出原本样子,他的眼中却浮现出了一种更加耀眼华丽的光芒。
少年认真道:“那我与你走。我拜你为师。”
只要能活。
母后叫他活着。他就要活着。
他还要活得很好。
面对原本的未来国主一拜,和尚一语未。他要少年摈爱恨,免嗔痴。他要少年收敛一切的脾性,清心清性。
那一天,和尚给他上了他人生中的第一课,就是度自己的亲人、朋友、臣民。他亲手埋葬了全国的人。一共十万二千七百八十七人。
大雪为坟。
未来的国主亡了国,却承担了一城人的希望而活。
少年最后看了一眼面前熟悉而陌生的白色天地,最后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