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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第2页)

景生噗嗤笑了?,被?斯江狠狠剜了?一眼,转头?继续观察四条凳腿直不直。

顾阿婆叹了?口?气:“过了?年西美三十三,本来就要当当心心的,还要生小孩,真是担心死我了?,哪里就缺个儿子了?呢。”她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也怨不得亲家,这万里迢迢的,西美能怀上,总是她自己愿意的,何?况不生也不见得就安然?无恙。好就好在冒这么大风险,总算来了?个儿子。

“儿孙自有儿孙福。”顾东文把老娘往灶披间里推:“快去看看锅上,我怎么闻着?什么东西焦了?。”

顾阿婆颠着?小脚跑进去,揭开?锅盖,里头?的炖蛋已经?膨起来老高。

斯江扯了?扯舅舅的袖子:“万一斯南真的掐死了?弟弟怎么办?”

顾东文笑弯了?眼:“你呢?多了?个弟弟,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斯江想了?想,有点茫然?:“我不知道,没怎么高兴,也没不高兴。”

“那就等以后见到了?再想。”顾东文摸了?摸漆好的木板:“斯南也一样,等她见到了?弟弟才会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人是会变的。比方说你以前?不喜欢景生,现在你们不是挺要好的?”

斯江瞥了?一眼景生,昂起头?甩了?甩高高的马尾:“谁说我和他要好了??我才没有!”

景生扭头?见斯江咚咚咚上楼了?,鼻子里哼了?一声,又瞪了?顾东文一眼。

顾东文伸了?个懒腰:“下学期你再不等斯江一起放学,信不信我拿皮带抽你?”

景生眉头?一挑脖子一梗,却听?顾东文幽幽地说:“听?说街心花园那里出了?个老流氓,专门盯着?女学生脱裤子恶心人,贼娘,被?老子撞上就阉了?这王八蛋。”

景生一噎,半晌闷着?头?应了?一声:“知道了?。”

第71章

用顾阿婆的话来说,景生和斯江就是两个冤家。早上两个人还好好地一起上学去了,晚上回?来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两下一问?,斯江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能说上两三天,这个倒很?像西美,可她明明是个最不记仇对谁都好的小姑娘。景生呢就是个闷葫芦,除了嗯和哦,什么也不说,只有对上顾东文才一句接一句的。

斯江也很?无奈,她是想和景生友好相处的,但实在?做不??到啊。刚开学的时候,她天天等他一起去上学,身为班长,每天要早到十五分钟,可这位大表哥呢,慢腾腾地刷牙洗脸,还主动让出水龙头给别人用,然后?再慢腾腾地吃饭,连走路都慢腾腾的。她一催,他就板着脸说“你管你先走。”哼,要不是看在大舅舅和大舅妈的份上,她才不要等他,但她很?有责任心很有爱心很善良说话算数,所以也只能陪着他一起慢腾腾。

大舅舅明明说了让他们放学后一起结伴回?家,可每次班级卫生都搞完了她都等不到人,他总偷偷跑掉,也不知道疯去哪里玩,然后?比她还晚到家,完全?没责任心没爱心不善良更不友好。可每次舅舅吼他要揍他,第二天她就不忍心告状了。她试着一放学就去四年级堵他,他们班的男生阴阳怪气地唱什么妹妹找哥泪花流,再见吧妹妹,还围着她问?到底顾景生是新疆表哥还是云南表哥,一个比一个讨嫌。等她凶完一圈,这人又不见了。

还有天气预报明明说了会下雨,他偏不带伞,她打?着伞在?楼下等,天都黑了,大舅舅来学校找她,才知道这人早就自己跑回家洗好澡做好作业了,太可气了,活该挨鸡毛掸子抽。让斯江烦恼的不只是这些,自从顾景生转到她们学校,每次下课总有别班的女生来找她,打?听她“表哥”喜欢什么,还有人让她送信,害得她课间没法做作业,上个厕所都会遇到冲过来要和她做朋友的女同学,她还只能脸上笑嘻嘻。

当然,最可恶的是她这学期依然没能考过赵佑宁,语文数学英语三门课总分?差五分?,使她这个少先队大队长有点心虚。但转学来的顾景生却?拿了四年级的年级第一,他在?云南和新?疆根本没学过英语,没人知道他怎么做到的。在?家里斯江几?乎看不到景生学习,他也不出去和弄堂里的小朋友玩,一天到晚都在?看书?,要么就在?阁楼上听收录机。

有一次斯江忍不住问?他怎么学习英语的,景生用一种看傻瓜一样的眼神看着她,半晌才回?答:“背书?。”废话,谁不背书?啊,斯江气得两天没理他。

斯江想不出景生为什么和斯南相处得那么好,想到斯南说她喜欢大表哥,大表哥也喜欢他,就更加警惕起来,有一回?故意?当着大舅舅的面把别人的“情书?”交给景生,大声说:“大表哥,四(3)班的XXX可喜欢你了,你让她直接找你好不好?她老是来找我,我课间都没空写作业了。”

“哦”。景生还真的写了回?信。大舅舅笑着起哄要看他给人家小姑娘写什么了,顾景生送他两只白眼。斯江也好奇,却?不好意?思问?,后?来听说有好几?个女生课间休息时总去四(2)班找顾景生问?数学题目。等到斯南打?电话回?来,斯江就笑嘻嘻告诉斯南这件事,想让她改变“和大表哥结婚”的不伟大理想,结果斯南却?嚷嚷道:“阿姐你怎么白白替别人送信啊?最少要收一分?钱!最少!大表哥能值五分?钱呢!你好笨啊……”

斯江默默地看着号码盘上的2、5、0,一扭头,看到身边顾景生的白板脸裂开了,写着明明白白的“陈斯南侬只小赤佬寻死是伐!”

陈斯江觉得自己白白错过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

一九八零年的春节,和前几?个春节并没有多大差别。悬铃木树的叶子已?经?落光,寒风一刮,枯叶在?风中打?着转飘远。淮海路南京路的各大食品商店门口排起了长队,王家沙糕团窗口的队伍转了弯一直排到石门一路上。

国泰电影院的墙上挂着外国电影《蝴蝶梦》和《水晶鞋与玫瑰花》的大海报。襄阳公园里的旋转木马载着放了寒假的孩子们一遍一遍地转着,搓麻将的老人少了许多,义务写春联的桌子连成一排。上街沿的废物箱仍旧被当成健身器材,东西南北各占一方的中老年男人们弯腰拍打?着搁在?废物箱绿帽子上的腿,一边压腿一边讨论各路新?闻,一辆电车叮铃当啷来了,售票员打?开车窗,小红旗拍打?在?车身上:“进站了进站啦,让一让,让一让!”站在?马路上压腿的那位老先生不慌不忙地收回?腿,站到上街沿,哼了几?句沪剧唱词继续压迫废物箱。

万春街里最近到处响起李谷一的歌声:“你的歌声,永远印在?我的心中。昨天虽已?消逝,分?别难相逢,怎能忘记你的一片深情。”

《每周一歌》天天播这首《乡恋》,斯江把歌词抄在?新?笔记簿上作为猴年的新?起点。虽然斯南最常唱的是她在?马路边捡到十块钱,但她的歌声的确印在?了她心中,两姐妹分?别后?也真的很?难相逢,至于深情还是浅情,斯江觉得自己肯定是比较深的那一个。至于从天而降的弟弟,斯江依然觉得有点不太真实,平时不太想得起来,想起来也是担忧斯南会不会还要做“杀弟凶手”。

想到阁楼上的收录机总在?夜里播放邓丽君的歌,斯江忍不住问?:“舅舅,你说是李谷一唱得好听,还是邓丽君好听?”

“我喜欢邓丽君。”顾东文正在?指挥景生往大衣橱上贴福字,转头对着斯江笑:“怎么,我们少先队大队长不许舅舅喜欢靡靡之音?”

斯江脸一红,撅着嘴摇头:“我觉得都好听。为什么不许听邓丽君呢?什么叫黄色歌曲靡靡之音啊?”

顾东文笑了:“看来我们斯江学会自己思考了,不容易。你这两个为什么问?得特别好,景生,你说为什么?”

顾景生把手里的福字又往上顶了顶:“害怕呗,怕大家都喜欢她那样的歌,就没人听那些老头子老太婆的歌了。其实《乡恋》听上去和《何日?君再来》什么的差不多。”

“这两首歌才不一样呢!”斯江大声反驳,却?想不出怎么反驳,半天想起合唱团老师的话,才嘟囔了一句:“李谷一这是半声唱法,不是气声那种,特别优美,反正你不会唱歌,你不懂,哼。”

景生站在?椅子上扭头居高临下地睨了她一眼。斯江莫名?觉得被鄙视了一把,以至于没多久《乡恋》也成为靡靡之音被禁的时候,她看见景生就很?生气,那些老头老太们肯定和景生一样认为这些歌都差不多,可恶。

顾东文眼见他们俩又要闹起来,赶紧喝了一声:“哎,顾景生,还福字还是歪的,你怎么不是歪东就是歪西?正着不行?”

景生回?过头淡淡地问?:“那你怎么不叫顾正文呢。”

顾东文手里的鸡毛掸子轻轻抽在?景生棉裤上,笑骂道:“嘴巴老,请侬切桑活。”

斯江弯起眼哈哈笑,打?得好,活该,谁让他噶戳气啦。

——

没了大表哥却?多出个弟弟的斯南整个学期都萎靡不振,也不跑出教室晃荡了,上课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突然发现自己什么都听得懂,语文书?数学书?她翻了几?天全?看明白了。开始老师们不发卷子给她,觉得浪费纸张,她抻着脖子看看前后?左右,举起手主动要求试试。卷子交上去,老师们以为还会看到乱涂乱画的小鸡小鸭小兔和各种无规则线条,没想到除了一些汉字她不会写,其他全?对,数学直接一百分?,到了二月份期末考试,斯南考了双百,成了一年级有史以来年龄最小的第一名?。

顾西美被同事们一连串的表扬砸得又惊又喜,毕竟斯南才五岁半就开了窍,实在?难得,看来以后?学习上也不会比斯江差,也许梁主任说得有道理,她家出了四个大学生,孩子肯定学习很?优秀。陈东来知道后?,特地去银行换了一百张一分?钱的新?纸币,花了好几?个钟头,折成一个淡黄色菠萝球奖励给斯南。斯南捧在?手上沉甸甸的,仔细想了想,这么大个球只有一块钱,不由得叹了口气放到书?橱上面展览去了。

“喜不喜欢?爸爸叠了一个星期呢。”陈东来喜滋滋地问?:“看来弟弟还蛮旺你的,有了斯好,南南学习就拿了第一名?,以后?你教他认字算数好不好?像姐姐教你一样。”

斯南立起眉毛,蹭地爬上椅子把菠萝球拿下来扔进他怀里:“一块钱就想收买我?休想!你们要是敢生下他,我一定掐死他!”

西美放下手里的复习材料,撩起眼帘看了看愤怒的斯南:“哼,你和弟弟有仇啊?天天掐死他掐死他的,弟弟都被你吓坏了。”

陈斯好在?姆妈肚子里踢了两脚翻了个身,表示自己已?经?吓得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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