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辦法,昨晚上回燈下仔細看了看,濕泥土蹭進去的污漬不好清理,只能拿到專業的乾洗店看看。
他將車在街邊停好,轉到副駕駛那側,俯身給那毛絨兔解開安全帶。
乾洗店的玻璃門潔淨透明,映出穿黑T的男人一手抱粉色玩偶、一手插兜的散漫模樣。
這家乾洗店是向斐然在點評網站上搜的高分,且就開在一片富人區旁。一問價格,確實十分感人。
「如果要今天立取的話,額外需要再加兩百,基礎會員打9折。」店員按慣例說完,察覺到對面男人眉心蹙了一下。
但這顯然是小姑娘抱著睡覺的東西,既然被從香港不嫌麻煩地帶過來了,想必她對它依賴很深。
向斐然微妙地嘆息一聲,掃碼付款。
「先生要充會員嗎?充兩萬打75折哦。」店員笑容甜美,但一開口就很驚悚。
「充不起。」
店員莫名堅持他充得起,積極遊說:「一萬也可以的喲,我開權限給您75折。」
向斐然沒回她,對著微信帳戶餘額里的「327」陷入了沉思。過了兩秒,他低聲說了聲「稍等」,撥出一個電話。
「餵。」
「你那天說哪裡缺人?」
雙方就一晚報酬是兩百還是三百膠著了十數秒,終於在兩百六十上談妥。掛電話前,向斐然淡定補充:「記得管宵夜。」
聽了全程的店員:「……」
店裡安靜得像剛死了人一樣,向斐然微微頷:「下午來拿,失陪。」
清洗烘乾加起來要四個小時,他約定了下午兩點來取,驅車前往植物所標本館。標本館不對公眾開放,但可以憑學生證登記進入。進入館內,他在那裡看了數小時的龍膽科標本,並順手更正了六份錯誤鑑定。
標本館老師吃完中飯回來,見到他,很自然地過來打招呼:「上一期phytokey你發的種很漂亮啊。」
phytokey是scI三區,很適合發表種。向斐然大二時就在這裡發過一篇罌粟屬的種。用他的話來說,發表種對於植物學來說是「不值一提」的學術成果,但他這一篇論文從形態學的鑑定到基因測序、進化樹都呈現得十分完美,遠一個大二學生所具備的學術能力。
因為這一點,他被綁架到了國內植物分類學巨擘周英澍教授的課題組。剛開始全系同學都很羨慕,後來就不了,尤其是在知道了別的碩博生有補貼而他沒有的時候。
標本館老師覷到他又改周教授的鑑定,笑道:「周教授下午也過來,你們師徒約好的?」
空曠的室內,空氣仿佛有了一秒鐘的凝滯,向斐然放下鋼筆、合上標本冊、推開椅子起身一套動作做得行雲流水,面無表情道:「我先走了。」
作為全國第三大標本館,這裡存放著數百萬份標本,裡面有海量因、技術或其他種種原因鑑定錯誤、張冠李戴的標本。理論上來說,任何借閱者都有權利糾正錯誤、寫下的鑑定結果——只要你夠自信專業。
向斐然順手改過上百份,其中有三十多份好死不死都出自周英澍之手。這其實很正常,因為周英澍是研究竹子類群的,並不是對所有科屬種的形態鑑定都很擅長。壞就壞在某天,向斐然一邊修正,一邊深深地嘆了一聲,說,師門不幸。
悄無聲息在背後站了很久的他師門掌教周教授本人:「……」
吃一塹長一智,人不能在同一個地方栽倒兩次,向斐然在標本館老師的忍笑聲中揚了揚手,走得頭也不回。
回到乾洗店,長絨玩具已經煥然一,外面則套上了一個透明的塑料薄膜袋子。
店員一邊心靈手巧地繫著粉色蝴蝶結,一邊笑道:「是幫女朋友洗的吧?這樣顯得可愛一點——蝴蝶結免費的哦。」
向斐然抱起玩偶,一向惜字如金的嘴巴里難得多吐出了兩個字:「不是。」
別說他沒記住那小孩的名字,昨晚上黑燈瞎火的,他連臉都沒看清,只記得手電筒光下她的驚慌繚亂。何況她是方隨寧的同學,方隨寧沒有性別,四捨五入一下她同學也沒性別。
同樣的話在到了樂隊排練室時,也被拿出來玩笑了一通。
玩樂隊的都是窮逼,高檔的地方租不起,破居民樓怕擾民,便在那種老式小區里找了個平房倉庫當排練室。見方的三十幾平大開間,裡面堆滿了電線、樂器、菸灰缸和泡麵盒。
向斐然到時,主唱正三截彎地倚著門框抽菸。他眼尖,從擋風玻璃前覷到了兔子,咬著煙含含糊糊一聲笑:「喲,大少爺談戀愛了?」
兩人自小相識,向斐然懶得多話,淡聲:「滾。」
窮逼的樂隊換成員像換抹布,近期又加了成員,還沒打過照面。趁人齊,主唱回頭往門裡吼一句:「出來接客!」
過了會兒,出來兩隻更萎靡不振的鵪鶉。其中一隻向斐然認識,是吉他手,也是主唱的表哥。貝斯手是招的。
主唱一歪大拇指,吊兒郎當地作介紹。說到向聯喬的身份職務時,貝斯手臉色明顯一變:「撲街啊,怎麼跟我們他媽的三個喪逼玩樂隊?」
主唱和吉他手都狂笑起來,向斐然接過了對方遞過來的煙,勾了勾唇:「他開玩笑的。」
貝斯手一想也是,什麼破樂隊啊,要外交大使的孫子親自玩?立刻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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