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丫头,我要是不在这里划船,今天不就救不了你了?不止是我,几乎所有韩家人,死后都会在鬼界做苦役……我便是负责摆渡这青竹船,必要时往来人鬼两界。”
云天河和慕容紫英面上大惊,脑海中猛然回忆起韩菱纱一直闪烁其词的家族、宿命……
“苦役?那是为什么?他们怎么能让你做这种事呢?!”韩菱纱惊喝道。
韩北旷默然不语,韩菱纱着急得很,她好不容易才见到大伯,她有好多话想对他说:“伯父,你说嘛!告诉我好不好?”
“丫头,我刚才不想与你相认,就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一些事。对你来讲,现在就知道这些,未免过于沉重了……”
“我不怕!伯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北旷的脸上极是苦涩,缓缓道:“韩氏世代乃是卸岭派,总以为人已入土,墓中器皿当可拿来救助活人,但如今你来了鬼界,应该知晓,鬼也如活人一般,有自己的感情、自己的种种思念……”
“但天地自有规律,韩氏一族取他人之物助人,自会有对应的代价。我们一族阳寿极
短,只能活到二三十岁,便是代价。”
“什么!”韩菱纱震惊得跌坐在筏上,伯父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在她心中重重一击,喃喃道,“竟然是这样……也就是说,我一直在找的长生之法,根本没有用?”
“不管我怎么努力,也不能让族人活得更长久一些?”
“那我的这些年……”有何意义?
那一声叠着一声的质问,仿佛是问韩北旷,又像是问天道。就像是陡然间失去了支撑一般,韩菱纱缓缓跪了下去,长久以来她所坚持的一切,刹那间崩塌。过往的一幕幕,仿佛都在嘲笑她的痴人说梦。
可悲,可笑,可叹!
她捂住面庞,一滴又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的指缝淌出,落在了竹筏上。如同受伤的小兽发出的呜咽悲鸣,轻轻的,却极揪人心的,回荡在水面上。
“丫头,我知道你很努力了,但是有些东西,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不是你一个人能够争得过。”韩北旷心疼地看着她,叹息道。
良久,韩菱纱像是才寻回自己的声音,沙哑问道:“那爹和娘呢?他们在哪?”
“他们……自然也在鬼界的其他地方赎罪。”韩北旷眼神黯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傻丫头,你既然问到你的爹娘,老实告诉大伯,你是不是一直很气自己爹娘,觉得他们待你不好?”
韩菱纱痛苦地摇了摇头:“我……”
“他们啊,知道自己多半命不长久,所以
才故意对你冷淡,就是怕你依赖惯了,万一双亲离世,会太伤心。”韩北旷的声音里尽是痛意,“这世上又有哪对爹娘,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呢?”
他顿了顿,像是回忆起以前:“特别是你爹爹,在你小的时候,每天晚上非要在床边看你睡着了,他才肯睡。他就是有股傻劲,总觉得不多看几眼,多唤你几声名字,怕以后就没机会了……”
韩菱纱的眼泪再次决堤,眼前恍惚浮现起那场景来,胸口更觉痛彻,哽咽着:“真是个傻爹爹,还有娘,也好笨!人活一辈子,本来就够短暂了,他们还要在意这在意那,害我伤心了好多年。”
她哭得肆意,像是这些年的委屈与难过通通找到了发泄口,原来,自己以为的不爱竟是如此深爱,却又来不及……
韩北旷抱住了她,用袖口帮她擦干了泪水:“丫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真的长大了,看事情有自己的想法了。”
他转眼看了看云天河和慕容紫英,微笑着问道:“似乎,也结识了很好的朋友?”
云天河伸手也想做点什么,但看着韩菱纱难过颇有些束手无策,对于韩北旷的问话,只郑重地重复道:“对,我和菱纱是很要好的朋友。”
“晚辈慕容紫英,刚才多有失礼了。”
韩北旷微微一愣,向慕容紫英问道:“慕容?难道是大燕国的遗族?”
慕容紫英神情一震:“前辈……如何得知?”
昔日
东晋“八王之乱”时,北方各游牧民族趁中原内乱,纷纷割据建国,鲜卑族的慕容氏也建立了自己的国家,国号“大燕”,后来大燕国虽然覆灭,但这一支血脉却随之流入了中原。
“我也是脑中灵光一闪而过,想到很久以前曾遇到一对夫妇,前去轮回井转世,眉目间和你很有几分神似。而且,慕容这个姓可不多见,曾是大燕国的国姓。”
韩北旷想了想,问慕容紫英道,“令尊……是不是叫慕容承?”
“正是家父。”慕容紫英神情一僵,少年脸上显露几分黯然。
“那就没错了。”韩北旷凝着他道,“你也不用太过伤心,那时你爹和你娘神色平和,想来他们生前,应该过得很安泰,唯一遗憾的是没能在死之前再见自己的小儿子一面。听说,因为那孩子年幼时体弱,家里不但请来道士替他批命取名,更是将他送去了仙山上修行,但愿他能活得长命百岁……”
“鬼界有种说法,叫作生前种种隔世抛,与其一直挂念,不如在心里希望过世的亲人朋友,转世以后能够一生顺遂。”
这话亦是对船上的另两人说的,韩菱纱抬眸,定定看着他,咬住了唇角。
慕容紫英收敛悲容,低声道:“多谢前辈指点,晚辈明白了。”
“是我该谢谢你们两位,这些天来一直照顾我家丫头。”韩北旷就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韩菱纱的脑袋,道,“丫头,不管
怎样,伯父今天能见到你,觉得很高兴。”
韩菱纱抹了抹眼睛,幽幽道:“我也是……伯父,你先别走,再多和我说些话好不好?”
不知不觉间,竹筏已漂至了那道光幕边缘,韩北旷摇摇头,叹道:“时候差不多了,前面就是终点,你们该回去了。”
“伯父,等回到了人间,我会告诉族人,让他们放弃卸岭之术……不过,有机会的话,我仍然要去找长生之法,我还是不会放弃,哪怕能让他们多活一天也好!”韩菱纱捏紧了拳头道。
“丫头,别总那样辛苦,多为自己想想吧……”他看了看韩菱纱身后的二人,长笑道:“十几年不见,丫头你出落得这么漂亮,可记得找个好相公嫁了!我看你身后这两个都不错啊!哈哈!”
韩菱纱错愕当场,一眼就看到云天河冲自己傻笑的模样,登时涌上几分羞赧,“伯父——”
却见韩北旷手中长篙一撑,竹筏平平地漂过了那道光幕,三人为刺眼的白光笼罩,只听见光幕的那头,传来韩北旷半是欣慰、半是释然的呼喊声:“丫头,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