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安几乎从床上跌落下来,一手扯坏睡衣的扣子,一手死死抓着手机,“怎么回事?我妈到底怎么了?洪斌你告诉我!”
洪斌的情绪也不太稳定,但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冷静地告诉简安:“你别慌,听好。伯母正在急诊手术,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我来得急,身上没带钱,你带一点现金来。半夜车不好叫,你千万别急。”简安听在耳里,脑中却乱哄哄的,颤抖着嘴唇什么也说不出来。“简安,”洪斌一字字道,“我在这里呢,你放心。”
简安依着洪斌的话一一照做,拼命不让自己往深处乱想。半夜三点的马路上果然很少有车子开过,简安沿路往热闹的大马路走着,渐渐安定下来。就算他想,难道他能横跨半个城市跑到母亲身边?他不能,只好压抑着情绪耐心等待。
当终于坐上出租车的时候,的哥回头问:“小伙子,去哪里?”“桃、桃源医院。”这四个字说出口的时候,简安再也忍不住。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眼前这一幕和记忆中的场景太过相似,半夜的电话,惊慌失措的自己,赶到桃源医院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
那一次,他失去了父亲。这一次,他实在承受不住以同样的方式失去母亲。
街景在飞快倒退,的哥察觉到简安的异样,加之这个时间和他的目的地,体贴地关了收音机里的音乐,踩足了油门。简安打开手机的通讯录,从吴修的名字往下滑到了章其铭,他深吸一口气,按下键去。
其实章其铭远在美国根本帮不了什么忙,但简安只想在这样无助的时刻听一听谁的声音,哪怕章其铭抱歉着说自己马上就要开会的声音也好。
但是电话,始终没有接通。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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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安母亲半夜突发心肌梗死,所幸电话就在枕头边,人也还清醒,先打了120,再播一个给洪斌,总算及时来了医院抢救。
现在,老太太从手术室回到了急诊间,麻醉还没过。办好入院,要到天亮才能进病房,只能暂时睡在担架床上。简安和洪斌被赶到了走廊,值班医生来问病史,简安压制着不安和焦虑,配合地回答医生。
“嗯,我妈有高血压,大概、四五年了。”医生刷刷记下,追问:“最高血压到过多少?平时吃什么药?一天多少量?控制得怎么样?血压平均维持在多少?”简安有些傻了,“我……”医生怀疑地抬起眼,洪斌走过来拍了拍简安的肩,一一回答了医生的问题。接下来,医生干脆就跳过简安,直接问洪斌了。结束的时候,才看了看二人道:“这样的老人独居很危险的,你们平时要多关心老人。”
医生离开后,简安颓然坐在椅子上,半晌抬头向洪斌道:“对不起。”“哈?”洪斌知他心情不好,故意开玩笑道:“你谢谢我就算了,对不起是怎么回事?”简安道:“这么多年,我妈的事都靠你照看。我当个甩手掌柜,以为只要把钱补给你就行,根本不知道你费了那么多心思。我真是白当人儿子,白做人朋友。”
洪斌笑了,“你妈就是我妈,有什么好客气的。哎你还记得么,大学的时候我拉着你拜把子,要结为异姓兄弟,你非不肯。不然今天你也用不着这么腻歪了。”简安被他逗笑,“那时你武侠小说深度中毒,我能跟着你一块儿疯?拜把子什么的别人都在初中玩,你到了大学怎么还缺根筋?”洪斌笑道:“和你说正经的,你真不用太难过,你看,咱妈也没事了。你知道,我爸妈不住在这里,我就是想尽孝也没办法,多谢你借我个妈,让我过过孝子的瘾。”
怎么挺正经的话从洪斌嘴里出来都变得不正经了,简安哭笑不得,心底却无比温暖——能交到洪斌这样的朋友,不知道他上辈子积了多少德。洪斌道:“你刚刚出差回来,肯定也累了,先打个盹,等伯母醒了我叫你。”简安摇头道:“我哪里睡得着?”洪斌叹口气,“也是。”
二人便再无话,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简安无意识地把玩着手机,锁键盘、开锁、锁键盘、再开锁。屏幕亮了起来,没有新电话,没有新信息,最后一个来电是昨天早上在外地,最后一条消息是同行的老师傍晚发来的。
章其铭在做什么?他淡淡地想,随即被抛到脑后。整个思绪都被一件事所占据,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母亲出事的时候,只打电话给洪斌,却没有告诉自己。
简安感激着洪斌,也不可避免地嫉妒着他。他也想尽孝,可是没有人给他机会。就连洪斌与母亲的亲近,一开始也是在他的授意和拜托之下的。
但简安知道自己是没有资格的。五年前,他大学还没毕业,电话突兀响起的晚上,他做了什么呢?他和男朋友正做得如火如荼,一抬手便掐掉了电话。待到他赶来医院的时候,父亲已经离世,母亲悲伤得发抖,落在他脸上的眼神比刀子还要冷。
不,或许在更早的时候。他向家里坦白自己的性向,接受父母的咆哮和哀求,但眼神无谓,嘴角挂着不以为然。他以为,他的人生和父母没有关系,他是个同性恋,但那又怎样?他并不知道,在他推开父母的同时,他们会伤心。他们的怀抱,并不是永远向他敞开的。
他们给过他一次机会的,他却一再失去了资格。
医生终于同意让简安母亲转移到病房,简安陪在床边,一瞬不瞬地看着母亲。洪斌一边和周围被吵醒的病人打招呼,一边把老太太的病历卡收好。老太太的眼珠动了动,简安一下子坐直身子,洪斌笑了笑对他道:“你陪着伯母,我去买点早餐。”他平时粗枝大叶缺少心眼,关键时刻却意外的体贴,故意走开,将空间留给母子俩。洪斌离开病房,心道简安和母亲积怨多年,这件事说不定是个契机可以缓解母子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