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以为儿子对她感情寥寥,原来并不是这样。后来他到了格陵,和她重新取得联系,她慢慢才知道那个时候是多么无助的内疚感在折磨着儿子——他觉得自己对母亲关心太少,也是导致这个家破裂的主要原因。
如果你对自己深爱的人感到内疚,那除了束手无策还能怎么办。
她有时候也觉得很讨厌——卓家人怎么都是这个德性,什么事儿都藏心里。非要她一步步地逼问,才会一点点地坦白。
“你怎么回事?工作上面不顺利?我听展开说,你们拿到了什么的技术许可,还要联合好几家工厂做重卡,利润很高。”
不然你哪有钱换车——不过苏仪再深想一层,他好像就是情绪刚开始不对劲的时候换的车。
她要是知道卓正扬换车的真正原因一定会哭笑不得。
“听他乱吹。”
“不是工作?那就是感情问题。”苏仪看见儿子的嘴角牵动了一下,于是继续道,“有女孩子让你不高兴了?还是你让哪个女孩子不高兴结果导致你自己更不高兴了?”
卓正扬沉默。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其实他一直避免深想这个问题。
如果她只是说承蒙错爱,他怎会轻易放手。
现在他明明知道她病了很多天,却只有勇气把车停在她楼下,看她戴着口罩去赶班车,她烧得厉害,和同事说话时还是一双眼睛盈满笑意,可是没多久,她不再出现了,只有她的同事一个人孤零零来去,他想她一定病得很重。
果然,上个礼拜,展开生日,奔走呼号,大肆提醒所有人他已到而立之年,要做魅力男士,张鲲生大骂他尽做一些只有女人才做的事情,他也不管,按着电话薄一个个地打过去勒索礼物,张鲲生也极有意思,送了一只大水族箱过来,养满色彩斑斓的热带鱼,上面非常醒目地刻着“恭祝卓开汽改展开部长三十大寿,张鲲生敬献”,展开皱着眉头看了很久,才稍微顺眼了一点。
那段时间卓开前台接线员就光顾着签收送给展部长的各种礼物,有大有小,有重有轻,花花绿绿,简直就好像提前过圣诞节似的,每一次拆开都有惊喜或者惊讶,他知道展开给薛葵打过四次电话,每次都对礼物提出更加具体的要求,要够分量,够档次,够精彩,够内涵,结果薛葵的礼物送到,的确很沉,很大,包装精美,大家一起打开,是一套少年儿童彩绘精装版百科全书。
附一张卡片,七个字。
展部长:生日快乐。
展开的表情可谓精彩绝伦,一个电话追过去“致谢”,要请她吃饭,她百般推脱不掉,甚至主动提出把病历传真过来让他验明是不是真的得了肺炎。
他听说她是高烧并发肺炎,只想立刻飞奔去看她。但是他不能。他被困在十年前的停车坪里,被她拽住胳膊,苦苦哀求。
他说要一起生病,都做不到,何况其他。
“好了好了,你不能老是忙着工作。你都三十多啦。哎,我们科室的楚护士长一直想要给你介绍一个来着,她的高中同学,我见过,人挺好的,又端庄又温和,家庭背景也不复杂……”
他突然就想起姑姑在给他介绍薛葵的时候说的那番话,这个世界上还有第二个薛葵么?
“不用了。”
薛葵的室友和盘雪换了房间。
原因很简单——她明明是薛葵最亲密的室友,作者却懒得给她起名字,还不如叫盘雪搬来和薛葵一起住。
盘雪十分高兴。她喜欢薛葵外柔内刚的性格,与自己的外刚内柔正好互补。她长得很凶,留一头怒张的长发只是为了避免有小孩见到她唇上的汗须而喊她叔叔,令她羡慕的是薛葵的短发无比柔顺,她刚刚搬进去,就忍不住摸了摸。
薛葵对于这样的亲昵有些抗拒,但是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嫌弃的意思,只是对盘雪笑笑。
“我两天没洗头了,很脏呢。”
“薛葵,你的发质真好。”盘雪由衷地赞美,“我想你长头发一定好看。”
“等它堵住水池的时候会更好看。你会恨不得晚上偷偷拿把剪刀把它都铰光。”
盘雪当然不会这样做,但朴实的她喜欢薛葵的幽默灵动。薛葵对她而言,是奋斗目标,而这奋斗目标是她二十八年黯淡生命中最好的一件事情。自从大富贵吃饭那次薛葵帮她说话,她就觉得这个平时毫无存在感的同事很优秀,而她越观察越觉得这种优秀难以企及。
她摸完了薛葵的头发,视线就一直没有离开过薛葵。她发现薛葵有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张鲜艳的菱角嘴,唇角微微上翘,脸庞白皙透明,下巴的弧线又是那么的柔润。
她裹着白色的羽绒衣坐在床上,就像个瓷娃娃——盘雪这样想。
正在看文献的瓷娃娃开口说话了。
“盘雪,你看我做什么?”
盘雪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
“薛葵,你真是越看越好看。”
薛葵心想,那只是因为你才搬进来,否则前室友怎么从来没说过呢。
她慢吞吞地翻过一页纸去,做些批注。
“我也是这样觉得。但是如果我有你那样又长又密的睫毛,就完美了。嗯,最好还搭上你那两条长腿。”
呵,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身上也有闪光点。合住了一个多星期之后,薛葵已然走下神坛:原来她也会发牢骚,原来她也会犯迷糊,原来她也有起床气,原来她也看韩剧,原来她也节食以求保持身材——薛葵并不愿有个盲目仰望自己的室友,她只需要表现日常的坐行起居,盘雪就潜移默化地变得自信起来。她病情最反复的两天,晚上必须留院观察,盘雪自告奋勇地陪床,听着薛葵在高烧里一直喊爸爸妈妈,觉得她真是又可怜又无助,想着明天一定要带薛葵好好地去吃一顿饭,不能再让她节食了;结果最后盘雪还是睡死过去,比薛葵醒得还晚,等她睁开眼睛,薛葵已经穿好衣服,神采奕奕地坐在床边喝牛奶,俯身对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