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恶劣的、爱欺负人的坏家伙。
他是在怎样的时光里成长,又是怎样拔出一身不屈的骨?
李含章慢慢地蜷起腿,细瘦的双臂搭在膝上。
“我才见他……的时候,对他、对他讨厌得紧。”
她埋着头,将下颌挨到臂间,又伸出一只手,在地上徐徐扫动。
“他个头好高,名声好差,眉、嗝——还是断的。”
“看上去凶、凶巴巴的,什么好话也不会讲。”
“他、他还说,他对我没有半点兴趣!”
委屈的抱怨杂着醉醺醺的嗝,小手也揪着干瘪的草芥,似乎极其不满。
“我现在看他,还是、还是讨厌得紧。”
她口中说着讨厌,小巧的梨涡却浅浅地凝在嘴角。
“他太高、太高了,往我面前一站,什么风都吹不到我身上。”
“好的风、坏的风、热的风、冷的风……”
不安的手指停了下来,将那被揪起的草芥按回地面。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纱:“已经好久、好久……”
好久都没有人,愿为她挡下那些风了。
李含章双颊绯红,不知是酒意还是羞赧。
她露出一点娇憨的笑,咳了两声,很隆重地拔高声音:
“梁铮——梁铮他啊,他总是!”
总是将她,小心又妥帖地护在身后。
总是将她,从漫无边际的孤独里打捞出来。
梁铮读出她的苦,来到她的身边,牵起她的手,带她走向喧闹的人世。
她已融到他的生活里去。
心跳贴着心跳,骨骼拥着骨骼。
“嘿嘿。”李含章迷迷瞪瞪地笑,“他、他还凑过来,抱我、亲我。”
话说完,她眨眨眼,露出一点小女儿的娇怯。
“我……”她收小声音,却认真而执拗,“喜欢这样。”
喜欢依赖他、喜欢被他保护。
喜欢做被恶狼护住的、无忧无虑的小孔雀。
李含章翻动手腕,去看自己的手掌。
灰扑扑的泥尘糊上掌心,瞧不出半点矜贵——但与梁铮相比,她依然白皙、细嫩。
她似是想到什么,眸中的微光像破晓时的星子,慢慢地沉了下去。
“所以,阿婆,我才觉着你好生厉害。”李含章低喃道,“你是怎样教他……才让他受过那样多的伤,仍有这样好的心肠?”
她曾无数次与他滚烫的心相依相贴,无数次窥见他累累的伤痕。
但没有一次——她没有一次去触摸。
滚滚的泪又摔下来,好似带着温度,灼红了眼眶。
“阿婆,我不是故意的。”
她抹泪,慌乱的话语哽咽着。
“我、我只是、不敢。”
不敢问他的过去,不敢触碰他曾经的痛苦。
“可……不问、不问的话,就好像连你的存在,都不能被我承认。”
李含章将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话语喃喃,在孤冢前回荡着:
“若我能为他痛就好了。”
“留我一人痛,为他承受那些事。”
说着,她一顿,好像从自己的话语中获得些许力量,慢慢舒展肩膀。
她站起身,踉跄着走到那两串糖葫芦之前。
又一次,极其郑重地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