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段泠歌也没多防备,只是把夏旅思带回融秋宫,把那些一屋子的女子全部打了事。夏旅思把她的心扰得失去了平日的谨慎,以至于段泠歌疏忽了这件事的影响。
第二日大臣们还没有上朝会,就满朝文武间都传遍了:长公主驸马昨夜公然召了二十多位红颜入长公主府,饮酒寻欢,喝得酩酊大醉。
驸马放浪不羁,在别的朝代惹出事来,就是驳了公主的面子,一般挨皇帝一顿训斥也就过去了。可偏偏长公主是堂堂摄政公主,长公主的颜面,就是皇室的颜面,一国的颜面。
驸马召二十几个美姬在府中赴宴的消息一传出,被添油加醋传得绘声绘色,一大早的把皇姑段澜都给惊动了,她带着人到了元极殿,正巧碰到段泠歌和段溪正在宣见紧忙入宫的郑左丞。
“下去吧。”段泠歌冷冷地把奏报的内侍官挥退下去,羞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蓝陌握紧了拳头怒道:“这宫中眼线杂,探子众多。竟是越来越过分,竟敢连公主的家事也敢外扬。”
“这宫中探子神通广大,都盼着传公主的谣言以祸乱朝纲。”郑左丞捶胸做痛心疾状:“这驸马也是胆大包天,竟把青楼女子召入府中,真羞煞人也。”
段溪插嘴说:“郑左丞这句话未免偏颇,那些女子不过是些普通绣娘,为驸马做衣裳的来着。就算有些以前是青楼女子,可是现在已经交了赎身钱、脱了奴籍,便算得普通的良家妇女了呀。”
另有大臣附议郑左丞说:“驸马是公主之妻,既已有了我□□公主,怎可再和良家妇女饮酒言欢,怎可不守妇道。”
段溪嘀嘀咕咕:“那思世子姐姐一女子,和男子玩乐也不成,和女子玩乐也不成,这也太惨了点。”
段澜说:“长公主为何不听我之言?对待那夏迟要哄她向着你,怎让她结交上那些外边的野莺野燕了?最近我们在争取礼部的支持,要恢复旧制,以古法礼教约束世家,在这个时候出了有损颜面的事情,皇家如何以皇室威仪服人?”
段泠歌还从未有过这样又羞又怒的时候,众人在面前,口口声声谈论着她的妻子召了美姬在府中胡闹的事情,她如坐针毡。
兼之昨夜那妖艳女子口口声声称夏旅思是主人,个中是什么意思自然不言自明。原来昨晚在融秋宫里的那些女子,是金美院里的人,她以前只当夏旅思是胡乱挥霍买了一座金美院,却不想那人买了一楼的女人!
幸而就在段泠歌的隐忍达到了姐姐的时候,蓝陌凑前来低声说:“公主,派过去的内侍官请了夏世子去绯烟阁。”
段泠歌表情冰冷,气质带着寒气站了起来,任性了一次,一语未便丢下了皇帝和皇姑母,丢下了一众大臣,头也不回地走了。
段泠歌到了绯烟阁,不多会,夏旅思也来了。夏旅思在来的路上,远远的见到郑左丞和一众大人从元极殿出来,加之小竹子哭丧脸目送内侍官请她一人到绯烟阁,她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昨天玩得是疯了些,过了宵禁的时间还在宴饮,小竹子说昨晚公主亲自前来安排了车马把绣娘们送回家,夏旅思心想段泠歌该要气得又拿戒尺打她了。
一般这种情况,正常人见到掌握生杀大权的为君者,最明智的做法就是立马跪下悔罪,请求饶恕。可是夏旅思是现代人,跪是不会跪的了,见谁也不会跪,何况是她肌肤相亲的女人。
不过最奇特的是,夏旅思在段泠歌面前向来不守君臣之礼,每回见面都是大喇喇来,大喇喇走,但是段泠歌也从来没说过什么。
夏旅思磨磨蹭蹭地挨近段泠歌,扯扯她袖子,然后索性大胆牵了段泠歌的手:“公主姐姐~昨天晚上你来了我院里,都是我不好,人太多了我都没留意到,你不要生气。”
“你觉得我会因何事生气?你日日不得消停,惹的麻烦还少吗?”段泠歌冷声。
“诶,我不是惹麻烦,我在做正经事。”夏旅思笑了笑:“我跟你说哦,我为了解决一众姐姐们的就业问题,我想先开个制衣厂,啊,制衣厂你不知道是什么……”夏旅思碎碎念地沉吟,然后再笑着说:“你就看成有很多人的裁缝铺,这样才能容纳更多的小姐姐嘛,然后流水线作业,缝衣服的量也更快,更多——”
“那些女子,你还敢提?!”段泠歌气结,口口声声这个姐姐那个姐姐……谁都是姐姐。段泠歌听得刺耳无比,心里郁结得难受:“你可知你昨日行为传遍昭理城,朝堂上要拿你问罪。”
“嗯?”夏旅思心思一动。她是不怕什么劳子问罪,但是她想象得出来,郑左丞那帮人,奈何不了她,恐怕是为难段泠歌了吧。夏旅思说:“刚才那郑左丞来,是不是拿昨日的事让你不痛快了?”
“对。众臣们参你秽乱宫廷,参你召轻薄下贱人等玷污昭阳宫,参你不知礼教屈贵重之身和下人结交,参你不守妇道不忠于我。”段泠歌冷冷地一字一句陈述大臣们参奏的罪名:“你可知罪。”
夏旅思听得皱眉,“什么鬼,又八股又胡扯,搞笑呢。我又没干什么,就是正常的请客吃饭,被说成这样了。我有老婆的人,被他们胡乱编排,别的姑娘也是没出嫁的黄花大闺女呢,被搞得嫁不出去了,我得负责任的啊!”
这人,竟还要负责任!莫怪她买下了那金美院的人,都要认她当主人!段泠歌气不打一处来,甩开夏旅思的手,愠怒道:“你既然是我妻子,就不可朝三暮四,拈花惹草。竟当着我的面说这话,好大胆子。”
“我哪有拈花惹草啊。”夏旅思抗议。段泠歌的手冰凉冰凉的,气成这样,搞得夏旅思有点心疼。
“你口口声声说不是。可你召来的众多美姬说要伺候你。你还喝酒……你敢和别的女人对饮,万一像那日一样,殊不知喝酒乱性——”段泠歌一句话说到这里打住了。因为她本不想提这件事,被夏旅思一激,竟说漏嘴了。她何曾有如此失言,讲那非礼之言的时候,段泠歌一时间羞得双颊烫。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起那日呢?夏旅思脸红红,嘀嘀咕咕地说:“我又不傻,怎么可能喝了酒和谁都那个,我只和我老婆。老婆……”
夏旅思故意撒娇,放低身段放软语气,作势要抱段泠歌。
猴儿。你可不就是傻。段泠歌却气恼地推开她,咬着唇背过身去,不再吭声。
段泠歌推开她背过身去,夏旅思顿觉有种被误解的受伤。果然,那天借着酒劲放纵自己要了段泠歌还是太过冲动了。多了亲密关系的纠缠,没有让两人的心更拉进,反而让段泠歌猜忌她的行为对谁都是如此轻浮放浪。
夏旅思脸上的绯红褪去了,她的表情变得沉郁:“清者至清,那些不相干的人等,思想龌龊,目光短浅,在我看来愚蠢至极,我何须理会。”
夏旅思这番话,听在段泠歌耳朵里,不禁一阵臊,夏旅思说的不相干的人等,说的思想龌龊,目光短浅,说的愚蠢至极,说是像在说别的人,但是又像是在说,她也不过是那些愚蠢龌龊的不相干人等的其中之一……因为她某种程度来说,也是站在大臣们同样的角度,训斥夏旅思的轻狂的,不是吗。
段泠歌生气且冷冰地说:“那么便是你故意的了?众人诟病你与烟花女子厮混,自甘堕落,败坏皇家威仪,陷我于难堪尴尬之地,你便是真的这么做的。这就是你想要的?”
夏旅思不乐意听了,她气得敲了敲桌子:“怎么叫做自甘堕落。和金美楼的姐姐们在一起怎么了?她们脱了奴籍靠自己手艺过活,凭什么要被轻视。我不信你心中便认定她们就是下贱之人,低人一等。你可是这么想的?”
段泠歌甩袖冷然道:“天下之人,无论上至王宫贵胄下至贩夫走卒,甚至流民乞丐,皆是我民。我自然不会认为自食其力者是下贱之人。”
“可你为何这么做?听凭那郑左丞拿捏,任由他张嘴就胡说,你可曾为那些不幸堕入风尘,要奋力走出深渊的女子声张过?你有没有相信我说的,我喜欢你,我在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守着你!但你从不在意,你的心一点都不疼我!”夏旅思皱着眉,严肃的语气一股脑地把这段时间的郁结情绪给说了出来。
可是夏旅思不知道,她的话过于尖锐,直戳中了段泠歌作为为君者最深的隐痛,那就是她受制于人,身不由己。再加上夏旅思为了别的女子据理力争与她怒言相向的样子,有如一把匕,插在段泠歌的心上。
段泠歌痛极,反而不觉得生气了,她只是变得冰冷,心中像雪山上的寒冰,冷冽得锐利,犹如一把足以杀人诛心的利剑。
她轻声,却冷冰地说:“那么你呢?你口口声声钟情于我,信誓旦旦要守着我,这就是你的做派吗。你一天天的在干些什么?你有没有一次想过我的立场,和我的处境?
“你游戏人间,嬉笑不羁,纨绔放肆。你有做过一件为人称道的事没有?你视金钱如无物,肆意挥霍,你有亲手赚过一文钱没有?”
“凡此种种,有何面目耻笑别人。有何面目理直气壮地认为我该在意你!你之于我,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无可奈何的错误!”段泠歌这句话说完,竟觉得心跳得疼痛,明明并不未大声呼喝,却觉得无法喘息。她按在了桌上,背过身去捂住心口。
夏旅思好一会都没有说话,她脸上有惊讶的表情,嘴巴张开着,想说些什么,双唇动了几次,却始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段泠歌的声音如此好听,在梦中无数次祈祷能听见她的声音,可是如今听到,却犹如一根根的针,刺得她无法思考。
段泠歌转过头来看她,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过分了,语言太尖锐太刻薄,是她这辈子的教养从未做过的事情。说不在意夏旅思,视她为一个错误,哪怕她大婚一年来一直都是如此做的,她却从未刻意出口伤人……
可是话已出口,段泠歌的骄傲不允许她露怯示弱。段泠歌再次背过身去,淡淡地开口:“你回去吧。无论如何,我二人仍一切照旧,互不干扰,各自安好。”
夏旅思只觉得舌根泛起一丝苦涩,接着满溢到喉头,甚至整个胸腔。原来段泠歌是这样看待她,原来她在段泠歌心里是一个无可奈何却又解脱不得的错误。哪里还能一切照旧,各自安好??&1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