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跳下车,习惯性地往四周打量,却意外地看到了杨廷榕。
“怎么想到来接我?”葛斯熙大步向她走去,还有几步的时候踢翻了垃圾桶。幸好因为疏于打扫,里面被塞得满满的,连倒下也没掉出多少垃圾。
杨廷榕接过包,看着葛斯熙扶起垃圾桶,“我也刚回城,想着你说今天的车,就来了。”
葛斯熙咧嘴笑道,“幸好每天只有一班车。”他找到水龙头,冲了下手,“给你买了只盐水鸭,味道马马虎虎,我觉得还是我们梅城的菜好吃。”
“省会城市,哪会比小地方差。”
葛斯熙不以为然,“小了才精华。”杨廷榕嗔道,“自大。”
“那边做菜粗,豆芽炒肉片算道菜,还爱放蒜苗,食堂每天每道菜里都有蒜苗。包子第一口咬下去不见肉,第二口还是不见肉,第三口尝到点咸味,第四口没了。还有面条,烂绵绵的,也不加浇头。”梅城的面馆讲究面要筋道,汤是高汤,浇头得现炒,无论荤的蟮背,还是素的双菇,都旺火现炒。哪怕是碗阳春面,葱花碧绿生青,有卖相有吃口。
杨廷榕光是笑,葛斯熙确实黑了瘦了。
由于学员基础不一,有的小学程度,有的初中,有的中专读了一年停课了,还有几个是军人,在过去的八个月里,学习主要以基础为主。他是老高中生,无形中成了学员的头。除了学习外,日常仍是种地,还有挖坑,上头指示说为了防止帝国主义破坏,得在地下建大学。不过挖来挖去,坑仍是坑。
“跟你说不用汇钱,你看你。”杨廷榕的目光停留在葛斯熙外套肘上的布丁,大概是他缝的,针脚粗疏,瞧着特别难看。
葛斯熙满不在乎,“我够用。”他把每个月18元补助的12元汇给了杨廷榕,“我在外头打零工还挣了点,一会一起给你,等结婚时跟村里再要点地,翻个里外两间,不然等有了孩子,住着太逼仄了。”
杨廷榕脸一热,装作没听见,嘴抿得紧紧的,然而忍不住向上翘,好半天想到件事可以岔开话题,“车被拥军骑走了,据说无锡有个老中医擅长妇科,他带国欢去看看。”从梅城到无锡是四十几公里路,最省钱还是骑车。
葛斯熙问,“他们年前会回来的吧?”
“应该会。贵芳和儿子在城里,孙抗美说等你回来了,请我们去他家吃饭。”杨廷榕说,“他要问你今年招生的事。”
“今年要文化考试,去年全凭推荐,有的学员学不下去,学校意见也挺大的。”
杨廷榕知道,去年学员大部分来自于干部子弟,社会议论挺多,说走后门的挤走了原本的人选。不过葛斯熙是高中生,又由队里一致推选,闲话说不到他身上。
知青要回城,只有三条路,招工招生参军,孙抗美也只能走招生这条路。
“孙抗美一直没丢下书本,肯定通得过文化考试。贵芳说了,全力支持他考回城。”她没说她自己也自学到高中课本了。虽说葛斯熙表过态,可杨廷榕总觉得夫唱妇随,起码得听懂对方说的东西。所以无论下了工多累,她仍然坚持学完当天的份。
葛斯熙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江西的快出来了,说不定什么时候能恢复高考。”
杨廷榕又惊又喜,“你怎么知道?”
“省里消息多。不过……”葛斯熙没说下去,按现在的形势总还得乱几年。他笑呵呵地一转,“我们过我们的,我们是逍遥派,外头再变我们小民百姓的也掺和不上。”
这话要是落到有心人耳里就惹祸了,杨廷榕轻轻捶他一下,不想再聊国事,“葛伯伯托人带话,让我回城后去你家一次。什么事啊?”自从葛斯熙读书后,斯熙娘搬回城里,和葛成霖相邻而住。杨廷榕帮她做了衣服和鞋子,在麦收和秋收后送去了。斯熙娘冷言冷语嫌手工不好,杨廷榕也没跟葛斯熙提。
“先回你家,再去我家。”
原来是葛成霖买了台蝴蝶牌缝纫机,“将来你们过日子用得着,今天晚了,明天斯熙你送去小杨家里。”
杨廷榕喜出望外,有台缝纫机能省不少功夫,从衣服到窗帘什么都好做。
崭新的缝纫机闪着亮铮铮的光,葛斯熙按说明书装上线,用废报纸摸索着踩起来。
他俩出来时和杨鸿生说过在葛家吃晚饭,杨廷榕知道葛成霖喜欢吃饺子,和面擀皮,剁了韭菜做馅。天黑透了的时候饺子好了,葛斯熙也差不多摸到了使用缝纫机的窍门。他洗干净手,先端了碗给隔壁的母亲,再和父亲就着饺子喝米酒。
米酒是杨廷榕跟老乡学着做的,葛成霖明白她的心意,不过对于酒量好的他实在不过瘾,喝了几碗后另开了瓶烧酒,一个人自斟自饮。
葛斯熙吃完抢着洗碗的时候,斯熙娘来了,是送回刚才的碗。
见到儿子在灶台那忙活,杨廷榕站在旁边,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她的脸沉了下来,把碗重重地放下,“葛成霖,你现在看得开了啊,男人干活女人享福?”
葛成霖挥挥手,“儿子愿意就行了,你管他们干吗。”
斯熙娘嘀咕道,“我凭啥不能管?没有做婆婆的说不得的。”
葛斯熙小事化无,“就几只碗而已,饺子是榕榕包的,她做得多。”
斯熙娘戳着他的脸说,“还没过门你就护着她,以后要爬到我头发梢上?”
葛成霖怕她越说越难听,“少说两句。斯熙,送小杨回去。”
葛斯熙拉着杨廷榕正要出门,外头有人来了,一男一女带着三个孩子,“这里是葛家吗?”没等葛斯熙开口,女的叫道,“斯熙,我是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