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榕小心地跨过田埂头的毛豆,拗了根芦穄吃,又脆又甜,过段时间可以寄钱大伯的船去城里卖,好歹换点零用钱。拿这两样当作早饭吃了,她开始浇水。天气干燥,一瓢水下去,被土地滋滋地吸进去。
天开始大亮,杨廷榕用毛巾擦了擦汗,然后把毛巾盖在头上挡太阳。知青们纷纷赶在出工前到自留地了,孙抗美两眼发直地走过,估计他昨晚看书又看晚了。杨廷榕摇摇头,听说他家是小职员,没想到出他这么个爱读书的,只是如今知识还有什么用呢?反而为了油灯费用,他和同屋闹得很不愉快。一个月油灯的钱虽然只有几毛钱,但人手头都紧,也不能怪同屋小气。
孙抗美走过去没多久,他那边的方向突然爆发出阵怒骂。杨廷榕本来不想多管闲事,但听见越骂越凶,孙家的祖宗八代都被人问候了,忍不住还是去看个究竟。
骂孙抗美的是个女知青。他被骂得狗血喷头之余小声地反驳,“就是一勺米田共,何必这样,叫别人听见了好意思么。”对方口沫横飞,“你好意思偷我的肥料,我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原来孙抗美到了自留地,发现自己的粪缸空了,随手从边上别人的里面掏了一勺。俗话说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村里人从不在外面上厕所,大小号全要忍到回家上。
杨廷榕心里明白,这个女知青和孙抗美的同屋在谈恋爱,可能早对他浪费灯油有很大的不满,今天孙抗美被她抓个正着,也算倒霉。
女知青又粗言秽语地骂,孙抗美皱起眉头,“你再这样,别怪我不客气。”
他是全大队出名的书呆子,旁边看热闹的两个男知青起哄道,“老孙,是男人给她两记耳光,否则对不起你家先人。”杨廷榕白了他俩一眼,对女知青说,“小程,要出工了,我们走吧。”
小程冷笑着,“杨廷榕,你是知青标兵,习惯做好人。我和你不同,最喜欢斤斤计较,要是孙抗美不拿个说法出来,我慢慢和他谈。”杨廷榕被噎了下,能有什么说法。男知青笑道,“这个容易,小孙,以后你专门拉在她的粪缸里,还她肥料,吃家食拉野屎……”
杨廷榕听他们越说越恶心,转身就走。
还没走出几步,背后传来惊呼,只见小程把粪勺当头砸向孙抗美。后者虽然向后退了几步让过,但污水淋漓洒了满身,脸上从白转红、从红转白几个来回,最后劈手夺下粪勺,在缸里捞了半勺泼向小程。小程从头到脚挂满脏东西,臭气冲天,气得低头撞向孙抗美。两人收不住脚,双双掉进背后的梅塘。
“老”知青们下乡第一年都学会了游泳,孙抗美却是去年底刚来的,还没学会。他在水里浮浮沉沉,好不容易抓住杨廷榕伸过去的扁担要爬上来。小程在水里拉了他一把,差点连杨廷榕都被拽下去,孙抗美接连喝了几口水,咕咚、咕咚往下沉,片刻间水面只剩一只手。
杨廷榕刚要下去救人,那边钱贵芳划着小船过来了。眼看有人遇险,有人从船上比他们先“咚”地跳下水,几下游到那,水花起处胳膊里挟了人浮起来,踩着水拖着孙抗美靠岸。
葛斯熙拖泥带水上来,杨廷榕他们赶紧接住孙抗美,幸好他没出什么事,就精神有些萎靡。那边小程也爬上来了,冷笑了两声走了。钱贵芳问清事情,气呼呼地说,“孙抗美,从明天起你跟我学游泳,保你以后可以把她按到水底去。”葛斯熙绞干上衣,“算了,都是年轻人,不要记仇。”
杨廷榕笑道,“你怎么来了?”
钱贵芳说,“早起我送国欢姐,在城里遇到他。他说要问你抄几张谱,我把他带来了。”
这算不算借口?
杨廷榕不知道。不过下工时葛斯熙和钱贵芳奶奶已经处得很好,连她都被留在钱家吃晚饭。当晚的菜有条两斤多的鱼,据说是葛斯熙白天在梅塘抓的,钱贵芳拇指翘起,“他水性顶呱呱,是浪里白条。”
葛斯熙本人笑得很腼腆,在船厂上班时学的游泳,“水性不敢说好,只是过得去。”
他们说笑得热闹,杨廷榕到灶间帮忙。钱家炒菜是把油倒在小碗里,再用布扎的小拖把在锅里刷几下,炒青菜时灶上倒也必必剥剥地热闹。这样吃法,队里发的油才够吃一年。杨廷榕和蒋国欢刚来时不知道,大手大脚把油用光了,吃了几个月水煮青菜。
晚上葛斯熙借住在男知青窝里,杨廷榕睡下了还听见他们那边一阵阵热闹,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她翻了几个身,毕竟体力劳动最能助眠,还没来得及多想心事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送蒋国欢回来的却是王拥军。他用葛斯熙的自行车带她从城里到五一大队,然后由葛斯熙带他,两人一车回梅东去。
晚上蒋国欢告诉杨廷榕,她和家里算闹翻了。她妈跟她又哭又笑整晚,她也没变主意。
“他们问我难道想做一辈子农民,我说无所谓,反正做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再做下去也没关系。他们说再也不管我的事,任我在乡下自生自灭。”
杨廷榕静静地听她说。
“有你,有贵芳,大家说说笑笑日子不难过。只怕再过几年,一个个嫁出去的嫁出去,回城的回城,剩下我一个人就惨了。”蒋国欢侧头看向杨廷榕,黑暗里看不清五官,但有什么在闪光,大概是杨廷榕的眼睛。“不过到时候再说,现在我们都还小。”
杨廷榕在枕头点了点头,蒋国欢有些不放心,“你可不能先嫁人,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