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国欢剥了糖纸,奶香一下子加快了口水的分泌。钱贵芳没吃,闻了闻小心地放在衣服口袋里。杨廷榕知道她要留给家里的弟妹,“吃吧,他们的份我留着呢。”钱贵芳摇头,“不要,你慢慢吃,是你妈的心意。”哪怕在物资较为丰盛的上海,准备这些吃的,想必也要花不少心思和钱。蒋国欢说,“她也不舍得吃,大头先给爸爸妹妹,剩下的又要分我们。榕榕,不是我说你,你们家薇薇和梅宝都是被宠坏的孩子,一个给你爸宠坏,一个给你妈宠坏,以后怎么办哟-”
她拖长了声音,杨廷榕右手扶住担子,左手推她一把,“我喜欢,要你管。”她家薇薇和梅宝不是坏小人,是两个命苦的孩子,不像大哥和她至少享受过几年父母的疼爱。
蒋国欢对钱贵芳笑道,“你看,是不是?我告诉你,杨廷榕从小护短出了名,只要是她家的,别人就说不得。”
她们三个说说笑笑回了船,中午吃了顿好饭。钱大伯买到块肋条,煮了一大碗红烧肉。下午比较辛苦,要沿路沿巷在垃圾箱里找。晚饭时每个人胃口好得像填不满的洞,季东海嘴大手快,吃的肥肉最多。钱大伯笑眯眯看他们你抢我夺,下饭的还是咸菜。俗话说“饱煞饭头、饿煞饭头”,负责做饭的人,做多了负责吃掉剩下的,做少了从自己嘴里省下来,只是这帮大孩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哪有嫌少的。
少见油水的肚子经不起折腾,季东海一夜上了无数次大号,到后来是水泻。第二天早上他脸色灰败,腿脚发软,留在船上休息。幸亏葛斯熙也是个好劳力,把他缺的份也补上,水泥船可以按计划第三天早上回程。
吃过晚饭钱贵芳问葛斯熙搭船来上海的目的,他大大方方摸出只口琴,“我们梅东的知青看过你们表演后,决定奋起直追,我学过口琴,再练练以后当个节目。”船上众人没事做,顿时起哄要求来一个。葛斯熙试了试音,笑笑说,“不好听或者吹错了,你们别笑。”季东海嚷嚷道,“不好我们喝倒彩。”钱贵芳嘲笑他,“你睡了一天,精神恢复得不错嘛。”季东海也不在意,嘿嘿地笑。
杨廷榕抱膝坐在角落里,看着他们热闹的样子。下午三点秦伊恬摸到船上,放下两大饭盒菜。那时她还没回来,钱大伯帮忙收下了,一份是金花菜豆腐干炒肉丝,一份是雪菜炒毛豆子,都是耐放又好吃的菜。反正每个做妈的,恨不得把心分成几份,平均分给自己的儿女。她默默地想心事,那边葛斯熙站了起来,立在圈子中央,开始吹口琴。
“田野小河边,红莓花儿开,…”
是他们都熟悉的一首苏联歌曲,大家忍不住跟着哼唱。
葛斯熙吹到后面停下来,“不好意思,不记得后面的谱了。”季东海拇指和食指掐成圈,放进嘴吹了声长口哨,“不错。下一个,杨廷榕!”杨廷榕蓦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呆呆地跳起来,“什么事?”
她的样子让所有人爆笑。
杨廷榕求助地看向这里另一个站着的人。葛斯熙也在笑,但没别人笑得凶,“我们想请你来个节目。”杨廷榕回过神,“我没带笛子。”
季东海大大咧咧地说,“那就唱支歌,‘山楂树’,‘灯光’也行。”
这两首都是苏联歌曲,杨廷榕不知道它们算不算毒草,摇头说,“我都不会。”她剪了短发后,显得眼睛特别大,灯光下闪动着茫然,葛斯熙解围道,“我唱首草原之夜吧。”不等别人说话,他已经开始高歌,“美丽的夜色多沉静,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声…”虽然没有伴奏,但旋律本身委婉动人,歌似乎唱进了每个人的心中。
晚上睡觉时蒋国欢凑到杨廷榕耳边,“我看他好像对你有意思。”
杨廷榕默不做声地在她胳膊上掐了把。
蒋国欢说,“他比我们都大,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理所当然的事。”
杨廷榕嗔道,“别胡说。”过了好久,蒋国欢以为她睡着了,她又冒出来一句,“我还要照顾爸爸妹妹。”蒋国欢知道她的意思,一旦结婚,真的是扎根在农村了。但是,保持单身就能再回城里?蒋国欢苦笑,人的年纪一年年往上走,像她们成分不好的,已经有人在背后议论说不谈婚论嫁也是不安心接受再教育的表现。
曙光在哪里啊,杨廷榕也是彻夜难眠。她想回家,还想父母姐弟在一起。
越想越难受,杨廷榕发起了低烧。她上过几天赤脚医生的课,帮自己找了点药吃,但情况没好转,人瘦下去,肚子却开始鼓起来。杨廷榕知道不好了,可能得了血吸虫病。果然去卫生站检查完,被安排到城里的传染病医院去住院治疗。
她拎着一网线袋日常用品,刚挂好号,听到有人叫,“杨廷榕。”
☆、是与非
葛斯熙发烧咳嗽腹泻,也是血吸虫病。不止他们,传染病医院里住满了两年来的知青标兵,春天去灭钉螺的同批人在这里又碰头了。杨廷榕的肝和脾肿大严重,血小板降得很低。她怕父亲担心,没和家里说起。这病需要补充营养,每到开饭时间房里热闹非凡,尽是送菜来的家属。有好心的看杨廷榕孤孤单单,硬要分给她一点。
次数多了,杨廷榕学乖了,早早吃了病号饭躲到外头去。
传染病医院在市中心,过去还是个园林,住院区有假山小湖。六月里几棵两米多高的石榴花开得十分丰盛,杨廷榕打着寒战坐在水边的石凳上,努力克制住胃里的翻滚,这是静脉注射治疗药物后的副作用,按病友说法是人和血吸虫比赛谁更抗药的毒性。水面波光粼粼,对岸是长廊,葛斯熙中午经常在那和人下象棋,这时又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