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新年的喜庆处处可见,家家户户贴上对联、旧桃换新符,街上的店铺都关门歇业,回去过年了。路上的车马官桥里,是入宫朝贺的官员及诰命。谢府的老太太和谢大人也去朝贺及领宴,赵氏因孕期进入最后一个月,报免进宫,只在临芷院里歇息,待谢母、谢大人回来再行祭祖。
临芷院里从早忙到午膳,赵氏吩咐,临芷院里多一个月的月例,众人磕头谢恩不提。赵氏到前面去迎谢母等回府,点了红杏、石楠随身伺候,又带了紫钗、紫婵预备跑腿传话。
因着过年,谢老爷为了老太太高兴,请来一班南戏,预备唱几出折子戏。谢府主子们在祠堂祭祖后,围坐一起吃宴听戏。一时间,灯火通明、锣鼓喧天,手里没事的都赶来看热闹。丫鬟婆子们或到前面看戏,或抹牌吃酒掷骰子,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各自寻喜欢的玩耍。
临芷院里,赵氏不在,红霞留在主院当值,各处查看了一遍,独在外间屋里打着络子。红叶进来笑道:“过年了还做活计,也不休息,这个炒瓜子是新出的话梅味道,我娘带给我的,来尝尝!”
红霞笑笑,手里没停地说:“谢了。我这络子,是新彩丝打的,想看看这个式样好看不,快打完了,瓜子等下再嗑,省得洗手。”
红叶笑问:“你的小跟班呢,怎么没有跟在你后面学?”
“谁?知霜吗?她可不是我的小跟班,她跟韩嬷嬷学厨艺,要做跟班,也是韩嬷嬷的呢,”红霞给络子收尾,说道:“那丫头倒是个聪明的,学什么都快,难得还是个勤快的,厨艺学得不错。”
红叶不以为然地说:“厨房里的活,做完了手也粗了,也不知她怎么就喜欢做个厨娘。”
“那有啥,人各有志嘛,有人还喜欢做姨娘呢!”红霞的话一出口,顿觉冒失了,眼前人不就是为了争取当姨娘,正在奋斗的通房吗?忙补救说:“我说的是柳枝,当初她当值时,掐着细腰往老爷身边凑,后来因为。。。要被赶出来,太太不计较她,给安排的亲事不错,她却宁可回去扫佛堂,也不知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原来的志向没变呗!”红叶触动了心思,皱起眉头说:“我知道你们都看不上我,我虽是家生子,几个弟妹不出众,娘为了我们几个的前程,四处张罗赔笑脸,当然别家也这样,偏我娘要强,每回去姥爷家,见着姨母、舅舅混的好些,回来就落泪,说爹不能干。”
红叶停下了正嗑的瓜子,又说:“唉,我爹对我们是挺好,可太老实,连个小管事也混不上,我如果不上进,不给娘挣些脸面,她在姥姥家都抬不起头,再说,哥哥就要娶嫂子了,家里的聘礼不能少,我如果只管自己,不想着往上奔,不帮着些娘,还有几个弟妹怎么办呢?唉,我有时也心累,真想什么都不管,过一下自在日子,可是娘说的也对,女人的一辈子,都是这么过来的!唉!”
红霞完成了手里的络子,仔细端详着,扫了眼红叶,见她年节里叹气,心里不喜觉着晦气,漫不经心地道:“你别想多了,的确是个人有个人的烦难”,话锋一转,说:“那你们家,是不是就要办喜事了?有什么讲究吗?”两个人闲扯起婚嫁的琐事来。
过年期间,小厨房里事情少,只需备一些小点心,韩嬷嬷让小秀回家过年,打知霜自去玩耍。知霜给韩嬷嬷打下手,整治了一桌好菜,蒙姑姑将赵氏赏的好酒拿来,邀了余嬷嬷、和喜姑姑一起吃酒闲玩。知霜见喜姑姑面前不摆酒盅,知她不吃酒,泡了一壶花茶放在她近处。
韩嬷嬷对知霜笑道:“拿些点心果子,找你姐妹们玩去吧!”。喜姑姑先时见着花茶,微微颔,对韩嬷嬷赞到:“这孩子倒是个见机识变的!”
“有几分机灵劲儿罢了,就是有点儿事多,是吧,妹子?”韩嬷嬷笑着对蒙姑姑说,“调教她,可让你受累了!还夸她,实则是个没眼力见的,刚才她该给你敬杯酒再走的!”
蒙姑姑淡淡地说:“你别怪我多事就好,我可受不起她的礼。。。”
余嬷嬷忙说:“今儿个过年,是喜庆日子,好生着吃酒,别提些不快的事啦!”
蒙姑姑等她说完,接着说:“无妨的,都这个年纪了,还有什么值得生气的,我也不是那刻薄小气的,话说开就是了。”又自嘲道:“我知道,凡事守着章程来,未免无趣,可是讲了一辈子规矩,见着点出格的事,我就不舒服,一定要纠正过来才罢。”
喜姑姑不紧不慢地说:“看来,还是我这花茶引出的话不好,让我以茶代酒,喝了这杯,另换过一个话头吧!”
知霜提着攒盒到主院,想和红霞聊天,见红叶也在,几个人一起吃点心、嗑瓜子,说笑着守年夜。到底心性不相投,几人说了一会儿针线花样,就没言语了。知霜看红叶不想走,托词说自己困,回后罩房自己屋里去了。红叶想着都守了这些时,不如等到赵氏回来,万一老爷也一同回来,总能多留几分好印象,所以和红霞聊起她喜欢的针线。
夹道回廊挂着过年的灯笼,给昏暗的后罩房带来些喜庆,远处响起的炮竹声,夹杂折子戏的笙箫锣鼓声,热闹繁华。丫鬟们住的几间屋子很黑,都安安静静的,大约出去玩了没回来。
同住的石楠晚上当值,知霜进屋关门,将喧嚣声关在门外,点燃几根长短不一的蜡烛,在床边的高几上点了盏小油灯,屋里一下子亮堂许多。又听得“噼、啪”,烟花在空中绽放,透过后罩房高而小的天窗,看见一簇簇五彩缤纷的焰火,瞬间化作星星点点点融入夜色中。
知霜洗漱后,抱着汤婆子窝进棉被里,懒懒地长舒了口气,看着摇曳的烛火,却没有了睡意。知霜拨了拨灯芯,索性拿出自制的桂花酿,倒了浅浅一小杯,嗅着香气抿一口,又抿一口喝完了杯里的酒酿。
她斜靠着被褥,翻出绣花样子细看,准备给娘做个抹额、给爹缝双厚袜,选了松鹤纹图案描摹,又斟酌着添画上卷云纹。
知霜一时兴起,另取一张纸,用眉笔白描起遥远的街景,细细勾勒出一番现代商业街的模样:高楼林立、鳞次栉比的背景下,衣着时尚的人群摩肩接踵,想到什么就涂画上,慢慢停下笔,终究有些细微处,记忆模糊了。欣赏了一下,知霜将涂画的纸片,靠近油灯烧掉了,看着纸片卷起烧成灰烬,她闭上眼睑朦胧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