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云翼冷冷低声道:“放肆!你难道连皇宫也想搜,连皇上也想查?”
朱云礼不甘示弱,几乎要扑上去:“三哥你是不是怕我查来查去,最后查到了某些不可告人的事情,查到某些不能动的人身上?”
朱云翼扭过头吐了口气,才缓缓地说:“云礼,人死不能复生,你镇定点……”
一句话,就把朱云礼击溃了。
他自得到霍樗的死讯就觉得事情太过蹊跷,疯狂地找人调查、审问,跑了一处又一处,去看霍樗死前到过的所有地方……
压榨着自己仅余的一点精力,为的不过是忘掉“霍樗已死”这件事。
朱云礼木然瘫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朱云翼站了起来,缓缓走到他身边,亲手给他倒了杯茶。
“你节哀吧。”
朱云礼抬头剜了他一眼,忽然抢过那茶杯,一把掼在地上:“你高兴了?他半年弹劾你四次——这下他死了,你高兴了吧?!”
朱云翼压下一口气:“你——”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好用手指按了按太阳穴,冷静了片刻才说:“云礼,这些事先不管了。咱们先商量商量——今天还发不发榜了?”
朱云礼两眼失了焦距,仿佛已经神游天外。刑部侍郎方文轩壮了胆子走去凑在他耳边:“王爷,王爷,说句话呀王爷——咱们现在还能回去查查举子们的卷子,要是一放榜就覆水难收了——王爷?”
朱云礼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他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也不管什么后果不后果的了,张口便说:“那就放吧。”
方文轩怔住:“王爷——会试乃是一等一的大事,这玩笑可开不得!”
朱云礼瞟一眼仍旧面无表情的朱云翼,冷笑说:“我倒要看看这榜放出去,究竟是能安定天下士子心呢,还是让他们心更乱!有人要赌么?本王押一年的俸禄——外加皇上赏的袁大厨子!”
朱云翼松了口气站起来:“云礼你折腾了一早上也累了,还是先回去休息吧。三位大人——”说着转向岳温、楚贺和卢远鸿,“放榜是一回事,霍御史的死疑点甚多,还请三位多加留心。”
三撇山羊胡子齐齐下点:“王爷请放心,下官一定追查个水落石出!”
朱云礼扶着茶几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大殿门外走去。
“九叔——”
声音太小,朱云礼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朕身上没有金牌,这个玉佩给你。”
转回身,只见一只肥得发肿的手朝自己伸了过来,掌心厚厚的肉上面托着块小巧的玉佩。
朱爽有气无力地说:“这是朕的信物。九叔你拿着它,哪里都可以搜,谁都可以问——朕的寝宫,朕,也可以。”
朱爽的语气实在没什么魄力。下面的百官怎么听怎么觉得朱爽是在玩小孩子的过家家。
然而他们没有什么理由阻止。所以朱云礼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愣愣地取过了那枚玉佩。
他跪了下去:“臣……谢皇上。”
“朕今晚再去看你。”
朱云礼把脑门重重磕在地上。
后面传来几声窃笑。朱爽每天去他家大吃一顿的事情终于还是给下人泄露了出去,很快就传得人尽皆知。所有人都认为是朱爽故意要整他,对此事报以十二万分的同情。
“对不起。”
朱云礼猛然抬头。只见朱爽的嘴唇紧闭着,压根就不像刚刚说了那句话。他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然而朱爽说:“九叔快起来。”
朱云礼缓缓站起来。刚才那听到的那三个字委实太古怪。现在朱爽那半眯着的眼睛里似乎有很多话要对他说。
朱爽朝他眯了眯眼,大声说:“众卿退朝吧。”
朱云礼直到出了皇城还有些脚步虚浮。他决定先回去歇一觉,再去刑部大堂继续审今早扣下来的那些人。他的轿子在闹市中穿行——现在正是一天里街上最热闹的时候,吆喝声,砍价声,劝酒声,嬉闹声……各式各样的声音包围着他。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轿帘,他却觉得自己同外面的闹市隔了几个世界。
他低下头,脸埋到手心里。
霍樗,早知道……我决不会荐你去……
你究竟是为什么……
外面的喧闹声越来越大。似乎有很多人在争吵。他的轿子停了下来。
“前面怎么回事?都快滚开,别挡我家王爷的驾!”负责开道引路的侍卫在前面怒喝,结果又引起一阵吵闹。
朱云礼一手扶额,撩起一条帘缝往外看了看。只见一群书生挤在一堵墙跟前,吵嚷成一团,结果是谁的话都听不清了。在往边上看看,总算明白了。
此处是朝廷张榜公布新科进士名单的地方。那名单刚贴出来,就在士子们中间引起剧烈的骚动。
“哼,那个宋敏德,老子跟他同窗十二年,还不知道他是块什么材料?他要是能凭自己的本事考到第八名,老子就能把脑袋塞肛门儿里!”
“还有那个第十六名,不是说他大字不识一斗么?怎么考上的?!”
“喂,最离奇的是那罗若岭——此人病得只剩下一口气,考第二场的时候我亲眼看到他给人抬出去了,第三场根本没来考——就这样都能中进士!糊弄人的吧?!”
“哼,看来咱们都不是来考试的,是来给人家做陪衬的!”
“什么东西啊……还有没有王法了?!”
朱云礼弹弹额头,向外面吩咐:“掉头!去礼部。”
“九叔在看什么呢?”
朱爽端着一只大碗,一边往嘴里扒粥一边问。今天他难得地没有要袁厨子拿手的那些东西,只说要喝粥。朱云礼于是叫人给他上了一海碗清粥和一碟咸菜,他居然也吃得津津有味。他扒着碗里的粥,眼睛还不住往朱云礼手中的纸片上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