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小姐是个很乖巧的女孩子,平日里文文静静的,教起来很是省心。
她年纪小,钱夫人也不求教出个女状元,温鸾便不拘着她死读书本,有时绣绣花,打打络子,亦或教她抚琴下棋。后晌在家,帮姐姐操持家务,做些荷包、帕子、鞋袜等物放到针线铺代卖,闲时读书写字,逗弄小外甥。
和大多数老百姓一样,每日忙着生计,日子简单而平淡。
这几天钱夫人忙得很,盯着下人们里里外外清扫屋舍,一个犄角旮旯也不放过。不但去大同府城采买了一大堆精巧物件,还开了库房,把平时舍不得用的琉璃屏风、翠青釉瓷器全拿了出来。
闹闹哄哄的,比过年的阵势还大。
温鸾随口问了句,结果钱小姐道:“母亲说有贵客,也不知道哪门子贵客,就是知州家的夫人小姐来,也没见她搞得这般隆重。”
温鸾手一顿,无端生起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待要细问,钱夫人一推门进来,笑眯眯道:“马上到年根儿了,家里迎来送往的,这丫头学也学不踏实,我想着干脆提前放年假,让孩子好好过个年。”
她当然要听主家的,温鸾笑着称好,装着不经意说:“我看您忙得是脚不沾地,莫说铺陈摆件,就是略有点磕碰的椅子桌子都换成新的了,这是哪里来的客人呀?”
“嗨!”钱夫人一挥手帕子坐在椅子
上,“我也不知道,老钱不让我多问,只说是京城来的大人物。他在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呆了八年,同年不是升迁,就是得了肥差,只有他!我们这也是没法子了,尽人事听天命,看看人家肯不肯提携一把。”
啪,温鸾手里的书掉在地上,脸色惨白。
钱夫人诧异地看她一眼,“你的脸怎么一点血色都没有,身子不舒服?”
温鸾扯出个僵硬的笑,“突然有点头晕……夫人,今天先到这里吧。”
“好好,”钱夫人忙吩咐婆子,“备车,送温姑娘回家。”
“两步道罢了,不用麻烦。”温鸾强压着内心的波折起伏,匆匆告辞——再多待一会儿,她就要撑不住失态了。
凛冽的寒风卷着残雪扑到她的脸上,被温热的皮肤暖化了,变成水珠挂在她的腮边。
已近年根儿,街面上到处洋溢着过年的喜庆气氛,店铺门口悬挂的红布彩灯连成一片,远远看去,就像着了火。
雪与火激烈地碰撞着冲进她的眼睛,她不可遏制地想起了那晚的噩梦。她使劲咬了下嘴唇,剧烈的疼痛似乎唤回了一丝理智。
不会那么巧,高晟如果知道她在这里,必然直接找上门,不会兜个大圈子故弄玄虚。
听钱夫人的意思,来者能左右钱大人的前途,高晟的势力是大,但他管的是刑狱,从来不插手官员的升迁调任。
不是他,不会是他。
温鸾深深吸口气,总算在进家门前
勉强稳住了心神,笑吟吟的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可心里到底装了事,白天忙忙碌碌的还好,一到晚上就开始做噩梦,时而惊惧时而恍惚,几天下来,人都没了精神气。
温燕觉得诧异,问了两次都给温鸾搪塞过去了,不由忧心忡忡与丈夫道:“她一定有大事瞒着我们,这丫头嘴巴好严,以前不这样,什么心事也藏不住,什么话也愿意和我说。”
“肯定是国公府没好好待她,受委屈也没处说,说了或许还遭白眼指责她不识好歹,慢慢的就改了性子。”郑明安慰妻子,“她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娘,好好的亲事也没了,搁谁谁好受?你多担待着点吧。”
“我自己的妹妹,我当然心疼,用得着你提醒?”温燕笑骂他一句,听见院子里有说话声,忙岔开话题,“钱大人也是,署衙都放假了,还见天找你过去。”
郑明裹紧衣领,“老钱叫我帮忙,不能不去,走了。”
说话间温鸾进来了,一手拉着小外甥郑松,一手提着两个纸包并风车糖人等物,一大一小脸蛋冻得红扑扑的。
温燕赶紧递过去一杯热茶,“说了多少次,不要给他买东西,你快自己攒着。松儿也是,不叫你要小姨的东西,不长记性!”
郑松喜滋滋的小脸立刻垮了。
“没花几个钱,大过年的不准训孩子,看你,说得松儿都快哭了。”温鸾把风车塞到小外甥手里,“插在窗子外
头,风一吹呼呼地转。”
郑明心细想得多,妻妹铁了心不再嫁人了,他们夫妻在当然好说,假如他们先走一步,妻妹就要靠儿子养老,关系自然是越亲密越好。
因笑道:“小鸾看松儿就和自己的孩子一样,松儿也只她一个小姨,在这世上,我们四个都是彼此最后的亲人了,用不着推来推去的客套,反而见外。”
一番话说得温家姐妹都湿了眼眶,午后的阳光透过照进来,转个不停的风车映在薄薄的窗户纸上,五彩斑斓。
郑明回头看看铺满阳光的小屋,笑着关上门出去了。
“姐夫好忙啊。”温鸾叹道,“其他几位书吏早在家歇着了,只有他闲不下来。”
温燕道:“还不是那个京中贵客,搅得钱家上下不得安宁,连你姐夫都跑前跑后的帮忙,这不,听说那位大人是金陵人,钱大人正满世界找淮扬菜厨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