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过后,温鸾再没提过宋南一,哪怕高晟不在,哪怕她一个人独处,都没有再说出那三个字,就好像把这个人彻底从记忆中抹去了一样。
她每天呆在屋子里,看书、写字、抚琴,或者做点针线活,累了就满宅子的走,从前院到后宅,几乎每一处院子都进去看看。
高晟不拦她,大书房小书房也随便她进出,把各处的钥匙,包括库房的,一并交给她,就差没明着说让她主持中馈了。
温鸾本不想多管他家里的事,转念一想,拿着钥匙到底方便行事,便没多推辞,接下了。
其实也没多少事可干,高晟喜静,除了安福这个“大总管”,家里只有三四哑仆,加上特意为她添的八个厨子,几个婆子,扒拉来扒拉去,五进两路的大宅子,统共也不到二十个人。
连阿蔷都觉得这日子轻松极了,尤其是在看过一库房的金银珠宝、字画瓷器之后,“不用应对婆母,不用和妯娌小姑子勾心斗角,整日吃吃喝喝,还有花不完的钱,比国公府好太多!”
温鸾浅笑道:“是挺好的。”
只要乖乖呆在这个金笼子里,鸣叫他喜欢听的声音,任他抚摸,任他把玩,他就绝不吝惜给她的“好”。
可嘴里却说:“比在国公府舒心多了,以前我呀,一看到婆母……一看到国公夫人的脸,就开始紧张,心咚咚的跳,连大
气也不敢喘。那天我提了一嘴你,转天他就把你从国公府要过来了,我现在觉得,或许他对我是有几分真心的。”
阿蔷沉默了,良久才说:“世子……”
“不要提他!”温鸾急忙打断,紧紧盯着阿蔷的眼睛,缓缓摇头,“我已经忘了,全都忘了。”
阿蔷一怔,到底是打小就在身边陪着的,她马上读懂了小姐的眼神,鼻子一酸,立时觉得这里哪哪儿都不好了。
但国公府更是个狼窝子,世子爷放弃小姐后,那起子小人更肆无忌惮了。
“夫人做事太绝,您的‘白事’都不给办,说什么新婚枉死不吉利,连灵堂都没布置,直接把棺椁拉到化人场烧了。”
阿蔷提起这事就气不打一出来,“我知道都是假的,可样子总要做做,这也关系着国公府的脸面。她倒好,生怕别人不知道有猫腻,还把您的名字从族谱上勾了!”
前面的话,温鸾都不甚在意,唯独听到最后一句,她的脸瞬间变得苍白。
看小姐那失魂落魄的模样,阿蔷马上察觉到自己说错了,急急转移话题,说起了宋嘉卉,“闹得厉害,非要找高大人说个明白,夫人气得半死,把房门院门全锁了。也不知道六小姐哪里来的底气,敢和高大人叫板。”
若说谁是郑氏的克星,当属宋嘉卉无疑,任性骄纵,不服管教,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偏偏郑氏对这个女儿疼爱得不得了,即便
这一刻嚷着要打要罚的,过会子就心软哄她去了。
“关不住的,嘉卉那个脾气,也只有国公爷才能压住。”温鸾叹道,“我也真不明白她总闹着找高晟做什么,国公府的人全让着她,顺着她,高晟又不会,还能因她几句话放人不成?”
别说她不明白,此时被拦下的高晟也非常的意外。
五月的阳光灿灿的,带着初夏特有的燥热喧嚣,尽数照在这个倔强的,如火一样炽热的女孩子身上。
宋嘉卉额头的汗珠闪着晶莹的光,双手牢牢抓住马笼头,满脸通红,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激动。
“我有话和你说,下来。”说话毫不客气,就像命令自家的下人。
旁边的张大虎和其它几个锦衣卫诧异的交换下目光,看宋嘉卉的眼神就跟看个怪物一样。
高晟并未下马,居高临下望看着她说:“我很忙,宋六小姐不要耽误我办差。”
“你还记得我?”宋嘉卉眼睛一亮。
低垂的眸子恰好掩盖住高晟讥诮的神色,“如宋六小姐一般特别的人,高某岂敢忘记?”
张大虎点点头:敢用这种语气和老大说话的女人,恐怕满京城也找不出来第二个了,是忘不了。
但显然,宋嘉卉误会了“特别”的意思,眼睛变得极亮极亮,歪着脑袋颇为挑衅地说:“听说温鸾没死,藏在你那里,是不是真的?”
可真敢说!张大虎瞪大眼睛,忍不住想,老大会怎样对待这个不知天
高地厚的小丫头,骂一顿?好像太轻了,打一顿?好像也不至于。
可谁也没想到,高晟居然没发火,反而郑重答道:“是。”
宋嘉卉呆了一瞬,继而大叫:“你怎么能这样?她是我嫂嫂,你,你……你们果然早就勾搭上了,亏我还处处替你说好话,真是看错你了!”
又委屈,又愤怒,隐隐带着一股子不甘心。
高晟万万没料到她竟是这个反应,也是一怔,但很快又笑,“六小姐说的不对,你嫂嫂已经‘病故’了,我府里的人,不是你的嫂嫂。”
“那还不是因为你!”
“六小姐大概不知道事情原委,是你的好母亲,求了宫里的华太监,亲手把她送给我的。不然,你哥怎会平安无事从诏狱里出来?”
“不可能!”宋嘉卉满脸的不可置信,“我娘怎会做出这种事?她明明知道我哥把温鸾看得比命还重,你胡说,你在骗我!”
高晟轻叹一声,“高某骗谁,也不会骗六小姐的。”
阳光从他身后直射过来,刺得宋嘉卉不得不眯起眼睛,她仰望着他,看着端在在马背上的那个高大的黑影。
骗谁,也不会骗她。
尽管看不清高晟的表情,她也莫名的坚信,此刻的高晟,眼中必是一片真挚。
“你能不能把她还给我哥哥?”
“不成啊,再回到国公府,她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