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沙沙响的竹林停止摆动,没有人声,没有虫鸣,除了一两声乌鸦
干涩的啼叫,偌大的御花园阒无人声。
璇姐儿呆呆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吓到了?”九和道,“是不是也觉得我的血是脏的?看见我就恶心?”
璇姐儿拼命摇头。
九和摸摸自己的脸,“我却觉得自己很恶心,这张脸,越来越像那个人了……”
宫里保藏着很多那人的画像,从少年到壮年到老年,高高悬在宗庙中,想看不到都不行。
他一出生就背负着太多太多的罪恶,多到连当了皇帝也无法承担,他更想不通,为什么上天不惩罚父亲,反而让无辜的母亲受尽折磨。
天理何在?
“其实我还挺感激宁王的,我想让那个人受到惩罚,想把他的皇陵刨了,把他的灵位扔出太庙。”
九和苦笑道,“可我不敢说出来,我还是和以前一样懦弱、无能,干看着母亲受欺辱,都不敢冲进去救她……”
“我亲手杀了我的母亲。其实再忍忍,再忍忍就会得救,再忍忍我就能当上皇帝,再忍忍就没人敢欺辱我们。”
璇姐儿第二次抱住了他,一向话多的她此刻出奇的安静,只温柔地,一下下抚着他不算宽阔的后背,发出哄婴儿般的哼唱。
九和伏在她的肩头,第一次,抱住了别人。
果然如璇姐儿所预言的,这场叛乱没能坚持过冬。
刚刚弱冠的皇帝展现了极强的军事才能,截断通往叛军的一切粮道,稳住西北边境不动,加强京中戒备,且没有采纳
朝臣建议从南直隶调兵,而是密令两广驻军北上平乱。
不到两个月,宁王兵败,押解京城问斩。
于是京城又是热热闹闹,一片祥和了。
樱花盛开的时候,璇姐儿来辞行,把琉璃风铃挂在他的窗前,让他代为保管。
“你还要走啊。”九和说,“我以为你会留下来陪我。”
璇姐儿笑嘻嘻的,“你该成亲啦,皇帝没有子嗣,下边的大臣们快要急疯了。”
九和摇头,“我没有其他中意的姑娘,不想耽误人家,而且……我没有信心当一个父亲。”
不知道父亲该是什么样子,又如何能当好?
璇姐儿又笑着说,“没孩子就没孩子吧,反正大周没孩子的皇帝也不是只有你一个,宗室那么多人,看着谁家孩子成器,就把皇位传给他好了。”
轻轻松松的,好像这事根本不叫事,是事也不是大事。
九和大笑起来,“阿璇呀,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快舍不得你走啦。”
璇姐儿说:“很快又会见面的,下次我给你带礼物!”
这一快,便是五年后。
璇姐儿的皮肤晒成了浅浅的小麦色,个头比普通的男子也不矮,看着瘦,一身大红的紧身衣裙下却透着十足的力量感。
反观九和,看上去比五年前染了些病气。
“你太娇弱啦!”璇姐儿惊呼,“才二十五,怎么病恹恹的,一点年轻人的朝气都没有。”
惊得满殿伺候的宫人们瞠目结舌。
九和大笑起来,挥挥
手叫其他人退下,“是我不对,没好好打熬筋骨。”
病根是出生时就种下的,其实他的身子骨一直不大好,没和她说罢了。
璇姐儿郑重嘱咐道:“你要活久点,起码要比我活得长。舅舅年纪大了,锦衣卫的人换了几波,爹爹的名头也不如从前好用,可我还没玩够呢!”
这些年,她能在大周肆意出游,与他的暗中照拂离不开。
九和笑得更大声,“好,我一定活得长长久久,久到你走遍大周每一寸土地。”
“我这次去了北边大漠。”璇姐儿兴致勃勃道,“以前我一直认为沙漠代表着死亡,去了那里才知道,沙漠也是生机勃勃的。”
“天是瓦蓝的,胡杨林是金黄的,还有一片镜面似的湖,湖水倒映着胡杨林,倒映着蓝天白云,旁边就是一望无际的沙漠。”
“我坐在沙丘上,什么也不想,就发呆。远处传来‘叮——当——叮——当——’的驼铃声,长长的驼队从天空和沙丘的交界处缓慢走过,波澜壮阔的沙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简直不可思议。”
璇姐儿送给他一支骨笛,“这是和他们换的,送给你,啊,先说好,我不会吹。”
九和笑了,接过来研究了会儿,竟呜呜咽咽地吹响了!
声音深远静穆,让人想到大漠无尽的苍凉旷寂,听得璇姐儿不由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