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施逸老实了一阵子,一是为了避风头,二是为了做出点成绩,好让上面和下面的人踏实。他接了一个名人的维权案,这种案子原告不为了钱,就是要开庭,要个判决书,要名声,但律师费非常肯付。
其实施逸很清楚原告撇得再干净,被告说的事情要不是丁点没有,只是作为律师,他的职责只是为当事人谋得利益。在这种社会地位与金钱极度不对等的情况下,施逸能做的只是尽量保护被告的隐私信息不泄露,对日后的生活影响少一些。
这期间他一直防着李牧家的人再找麻烦,没想到比他想象更快放弃,甚至网上的一些帖子也删掉了。说实话施逸是有些意外的,按理说独子去世,这个年纪也很难再生,居然真的会被打官司这种事吓住,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李牧父母内心里其实很清楚儿子会自杀,为什么自杀,要么就是李牧家里有什么见不得光的。
不过施逸现在也不在乎这些了,人已经死了,他只能尽可能收集残存信息,看看是否还能推导出什么。
他没打算放弃,只是蛰伏一阵子。
人的忘性是很大的。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说的是古代的环境,盖个草房也能活下去。不是现在压力那么大,人每天睁眼就要为了活着拼命,等到温饱稳定了,几年就过去了,什么仇怨,什么悲哀,早都抛在脑后了。像庭芳这样的,才是极少数,所以也难怪被人误解。
等到施逸确信李牧家不会再找他麻烦,他开始寻找那个砸他车的人。有照片,有一个电话号码,知道是李牧的朋友,想找人不难。只是施逸懒得自己去找,干脆等对方来找他。于是他真的递交了起诉状,虽然具体个人信息他不知道,但只要有一部分,法院会帮他联系到。很快法院就通知到人,让对方应诉。
施逸如预料之中接到了对方主动打来的电话,开口就说:“大律师,怎么还秋后算账的!”
“我的钱也是不是大风刮来的啊。”
“你快撤诉吧,钱我还。”
“不是钱的事,我们见面聊,到时候再说撤不撤诉。”
让施逸没想到的是对方居然约在闹市区,跟害怕他寻仇一样,这倒也合了施逸的意。见面后对方眼神闪躲,全无气焰,看施逸手里握着手机,突然来了一句:“你不会录音吧?”
“你想多了,”施逸把手机屏幕朝上放桌上,把口袋都翻出来,笑着说,“就随便聊聊。”
“聊啥?你修车几个钱,我赔你。”
施逸完全没接他的话,而是直接问:“李牧让你来跟踪我的时候,是怎么和你说的?”
“哎呀,他人都死了,这事儿怎么还没完呢!”对方狠狠抓了几下寸头,施逸能看见头皮屑飞出来,“我当初要不是手头不富裕,也不会答应他干这种蠢事!”
“我的时间很宝贵,不想来回来去地说。让我撤诉,可以。把李牧找你的时候说过的话,完整和我复述一遍。”施逸看了看表,“说完我们两不相欠,我不会再找你,你也可以当作今天完全没见过我。我们都不会和李牧的事再有任何关系。”
看出施逸是不问个结果不会罢休,对方这才耐着性子回忆起当初的事,语气还是一百万个不耐烦:“我那阵子玩牌玩得有点大,欠了点钱,李牧知道以后跟我说,他可以替我换,让我替个干件事,就是跟着你,看你去干什么,给你寄了点照片……反正你都知道。我还问过他,说你是个律师,我这样不会被办吧,他跟我打包票说没事,说你不会跟我较真。”
呵,这个李牧还挺了解他,施逸心想。
“他跟你说为什么要针对我了吗?”
“我问了,他没明白说,就说看你不顺眼。”
“那你那天夜里在电话里说的话呢?”
“他教我的啊,我就是复述。”
施逸紧盯着他的眼睛,也看不出什么,事到如今对方应该没有撒谎的必要。不过施逸还是察觉到一丝不对,突然问:“那些照片是你拍的,还是他给你的?”
“也是他给我的。我是先给你寄了那些照片,然后才开始盯着你的。”
虽然施逸猜到了,却还是有点意外,也就是说那些照片是李牧准备的。你那里面包含着他父亲住的医院的照片,而李牧那段时间应该没有回去,也就是说在那边有人替李牧拍了。
“时间呢?”施逸离开椅背,向前靠了靠,“他找你的具体时间。”
“我之前给警察看过……等我找找啊。”
说着他在手机里一通翻,翻到了李牧嘱咐他事情的信息截图,施逸和自己的行程对了一下,现李牧决定找人盯着他,企图吓退他,就是在他去工厂的第三天。
他的猜测算是得到了证实,一定有人将他去工厂的事及时告诉了李牧,李牧马上做出反应。是谁?那个保安?还是他没有留意的某个人?总之施逸确定李牧一定有眼线在工厂附近,会帮着盯着谁去工厂打听以前的事,至少,那个人知道李牧关心工厂。
对的,李牧过于关心那个已经不属于他家的工厂了。这事只与李牧个人有关,他父母是不知道的。
其实施逸之前是有几分把握,总有一天能让李牧开口说实情。偏偏这个时候李牧死了,假如他不是自杀的,那么就是凶手察觉到了威胁。究竟是因为李牧动摇了,还是因为施逸接近了工厂?
“你觉得李牧会自杀吗?”施逸冷不丁问。
对面的人愣了愣,琢磨了很久才说:“我也说不好,我认识他也就三四年,在外面玩认识的人,其实交集也不多。我就知道他家里挺有钱,也挺爱玩的,玩什么都疯,疯起来我都有点害怕。后来我知道他差点被人杀了,还以为是他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会收敛一点,结果还是那副样子。他那个人吧……就感觉今朝有酒今朝醉,啥长远的事都不想……”
说到这儿他又挠了挠头,苦笑道:“虽然我也是一有钱就散光,但我多少还会想想以后,想娶个老婆什么的。他好像完全没这种念头,总觉得自己可能明天就会死。我和其他人背地里也聊过,说他是不是做过啥亏心事,才这么不踏实。所以乍一听说他死了,我是吓一跳,不过细想想也不是没可能。”
做过什么亏心事……施逸琢磨着这句话,准备离开。
“哎!撤诉啊!”那人在后面喊。
“知道了。”
回去的路上施逸在脑中不断串联整件事,越想越觉得工厂是个关键,虽然从表面上看根本不会联系起来,可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才屡次三番被错过。
只是工厂在很多年前就重新整修了,上次施逸去感觉路面都是重铺的了。偏偏他现得又晚了,就算是庭芳那边也已经来不及看见旧貌。
就算有什么,还可能找到吗?而且他又该以什么理由去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