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似乎没什么不同,吉林战事打响之后,老周还是跟往常一样早起溜达,去胡同口的沙县吃飘香拌面,坐公交(地铁暂时无法启动)去协会办公。社会秩序不能乱,民生日常要保障。
吉林的战争就像天灾,地震或者台风,死了不少人,造成挺大的经济损失,但他最多在新闻上关注一下,在精神上关怀一下,仅此而已。他唯一可以与之产生交集的是捐款,提供一些绵薄之力。
后来战争渗透进日常生活,一些家用电器和公共交通、设施无法正常使用,他也不担心,他坚信一切都会好起来,肯定会好,六十多岁的人,经历过大风大浪,要相信政府,相信国家,相信人民,相信科学。但外星人太不科学了,是科幻。
他年轻时看过不少科幻书目,都是当志怪小说审读,把里面神神叨叨的外星人置换成妖魔鬼怪毫无违和感,就像古人搞出的那套封神理论;神仙是不是外星人,天庭是一艘星际飞船?
像他这样漠然的人不在少数,应该是绝大多数人都觉得战争距离自己很远,外星人距离自己很远,不管它们现在做什么,多么恐怖,迟早都会从地球滚蛋。这是老周四十岁之后悟到的生活道理,一切都会好的。这六个字看起来不起眼,甚至还有些老套,没有原创成分,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吃透。一说就是都懂,懂了不做,或者懂了做错,
其实就是没懂。一切都会好的,意思是说任何事情都有发展动态,期间可能有一些磕磕绊绊,但结果肯定如意。
打比方说,风筝申遗,老周坚信最后会成功,但中间必须经历磨难;就像《西游记》,我们都知道师徒四人最后会走到西天,但看《西游记》不就是看得九九八十一难吗?再往深层次理解,这些过程的苦难恰好是最后的心理活动的铺垫。一场足球比赛,上来就获胜,一定没有鏖战九十分钟从落后到追平再绝杀来得更加酣畅淋漓、惊心动魄。
只要地球不爆炸,他的生活重心还是风筝,眼下最棘手的问题就是申遗。跟老林不同,老周对于风筝申遗拥有格外的热情与执念,如果人一辈子必须做成一件顶天立地的大事,风筝申遗就是他的顶天立地。
到了办公室,老周照例打开电脑(协会的电脑早就该更新了,因为拨款不到位而搁浅,现在反而因祸得福,听说那些最新型号的电脑都开不了机,成了笼子的耳朵,摆设),查看邮箱,照例失望,组委会还是没有消息。兴许是他们的电脑被“制裁”了——这是他最近学会的新词,把受到电磁干扰、无法正常运转叫做制裁,跑得越快,制裁越狠。
老周照例骂了一句狗日的,不办实事,该走的流程就走呗,跟外星人有一毛钱关系?骂完组委会,老周想着还得给老林通个电话,或者
再去一趟保定,好好跟老林沟通放风筝的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实在不行,老周只能自己上了。
他喜欢风筝,甚至比全球风筝第一人的老林还要喜欢,老林破世界纪录那次,他就在现场观赛,整个放飞过程持续很久,老周一直仰着头,以至于第二天得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落枕。纪录诞生的时刻,老周比老林还要高兴,冲过去抱着他,像两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老林的顾问头衔也是老周帮他运营,并非看中老林世界风筝第一人的名号,而是只有跟老林才能真正聊到一起,其他人提起风筝,要么是小孩的玩意,要么捧到文化的高度,只有他们把风筝当成生活。人生不就是放风筝吗?一点点起飞,攀升到一定高度,借住风力平稳悬挂天空,最后落下来,升—停—降,划出一道抛物线。
跟老林不同的是,老周每时每刻都想着保护风筝这个“濒危物种”,他不在乎诋毁他借着风筝往上爬的舆论,他们说的没错,老周就是靠着风筝才爬到今天的社会地位,他从不回避,并认为这是他应得的,也是赢得的。
手机无法开机,座机还能正常使用,拿起话筒拨号,刚摁下两个键,敲门声响了,同事说有人找他,问是谁,同事说不认识,从部队来的,穿军装,派头挺大。
老周疑惑着,部队上也没熟人啊。老周想起来,之前有一次,他跟老林去
郊外放风筝,当时没有概念,风筝无意间飞入高空管制区,两人差点当成间谍逮捕,前前后后调查了几个月才消停。他心想,对方是不是为这事上门?几十年的旧账了,怎么还在翻?有完没完?当年,他们两个还是毛头小子,现在一个成长为风筝协会的会长,一个成为全球风筝第一人,不可能再像当年那样唯唯诺诺。
他带着一股无明业火,把访客让进来,刚想劈头盖脸跩他几句,把对组委会的不满迁怒一下,却被对方的气势震慑,一双手竟变得无处安放。对方的军衔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眉宇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概与压迫感。对方自称王楚,找老周探讨放风筝的事,不是几十年前的陈年旧事。老周心想,还没开始造势,怎么惊动军方?
王楚开门见山,他找老周是因为外星人。
老周听完有些不可思议,不停摇晃着那颗被岁月洗礼了六十多年的脑袋,里面有着足够的人生经验,却仍然让他陷入混沌与未知,“啥?要用风筝对付外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