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抽身走,但好像谈话没有结束。吕东没有听到她想听的话,也不会让他走。他心里一急,竟把自己的媳妇儿子搬了出来。
“吕东,你说得很中肯,也都在理儿。我也不是说不通情达理。年轻人吃饭租房需要钱,我上有老下有小也需要钱。这2ooo块钱对我也很重要。给你说实话,这个事我没法向家里交待。真正着急的是你嫂子,我媳妇。我们儿子大学毕业一年了,还没找着工作。在家啃老呢。你嫂子没工作。全家都靠我一个人!你这突然给我减了2ooo块,媳妇肯定拿着菜刀追着砍我!”
这个借口倒让吕东颇感意外。
有时候,说狠话解决不了问题;说软话,装可怜,反而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老侯一改刚进来时吹鼻子瞪眼的架势,低眉垂眼,可怜巴巴地说起了自己的困难,倒让吕东心里给出了不少同情分。如果老侯家里真有困难,频道可以考虑适当照顾。但侯宝才来挑战的毕竟是频道的改革制度。吕东再心软还不会丧失原则。这个事不可能因为某个人的特殊情况而全盘否定。
“哎哟,侯哥,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到这个情况。如果家里真有难处,频道肯定不会坐视不管。儿子没工作,如果喜欢电视,可以来咱们这儿学习,先干着。再一个,咱们这个新制度的核心,是多劳多得。不是说正式工就一定挣得少。后面可以让青云多给你安排点儿力所能及的活儿。你下面的收入不一定就会低!”
“行吧。但是我把话放这儿,这个事我的态度还是不能接受。晚上我回去,先看看媳妇怎么跟我闹吧!”
侯宝才说完,忽地一下站起来,一把拽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侯的最后一句话,一下让吕东又清醒了。她看着那个冷冷的背影,知道这件事不算完。不由得心里一阵拔凉。她想象不出侯宝才的媳妇会拿着菜刀追着他砍。自己最后说的那些话,入情入理,有情有义,客观有效,不失为解决老侯家庭困难的好办法。他还想怎么样呢?
吕东想把凌青云叫过来质问,是不是没把同工同酬的事跟侯宝才说清楚。转念又想,没说清楚,也在情理之中。要是说清楚了,侯宝才没准当时就来找她闹了。啊,全频道可不是侯宝才一个正式工啊!?其他人怎么想?宫仁怎么想?那海怎么想?凌青云怎么想?他们都是正式工,单从身份上讲,很容易和老侯站到一起!
吕东心里一下紧了起来。
也不用想得那么悲观吧?这次改革,对副总监和制片人的收入没有影响。因为他们的绩效考核跟员工不是一个体系。这些副总监和制片人,会为了几个眼看就要退休的老正式工的利益,跟频道的革新作对吗?再直接点说,会跟自己这个聘用工身份的总监对着干吗?吕东想到这儿,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当上总监后,宫仁可一直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憋着劲儿搞事情哩!
吕东越想越乱,越觉得这个事没那么简单。从副总监到制片人再到员工,都有正式工。他们会不会联合起来抗争?侯宝才会不会是宫仁和那海怂恿来的呢?
搞事情又能怎么样?这项改革可是台长一把手点过头的!
……
晚上八点,吕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今天老爷子不在家,去和老同事们聚餐去了。东妈像往常一样,跑前忙后,端茶送水,伺候闺女吃饭。
眼看着女儿吃完了,老太太便笑吟吟地在吕东身边坐了下来。
吕东一看老太太的表情,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不等老人开口,她就问道:“说吧,今儿谁又来了?又给我介绍了个什么样的人?”
一眼被识破,老太太也不惊讶。女儿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有观察力。她拿过女儿的手,抚摸着说:“下午你刘姨来了,又说起你来啦。她说她的一个小学同学的儿子,在一个物业公司当经理,离异了。有一个女儿,但是判给女方了。我一打听岁数,45岁。比你大7岁。后来,我又问是哪个物业公司。她说是光辉物业。我一听,嗨,咱们小区不就是光辉物业嘛。我问那位经理姓什么,她说姓霍。天呐!”
老太太两手一拍,像说书的艺人讲到了一个经典桥段,需要抖个包袱。表情语气都让人着急想知道下面是怎么回事。
“天呐!咱们物业就有一个霍经理啊!你还记得我给你说过嘛,有一次下大雨,咱们家下水道堵了,往上冒臭水。物业的就是来不了。后来就有一个霍经理知道了,赶紧安排人下着雨来给咱们疏通。”段老太太说完,盯着女儿的表情看。然后又一脸神秘地说:“会不会就是这个人?这个霍经理好像知道你。我记得他当时就说过,知道你们家女儿是在电视台上班!他是不是早就注意到你了?”
“哎呀,妈,没确定的事,别这么神叨叨的。姓霍的多了!再说了,你觉得这种人适合我吗?”吕东把问题又推给了老太太。
“你刘姨说,光辉物业挺大的!在北江有十几家分公司呢!”
吕东淡淡一笑:“这么说,经济实力、社会地位还能配得上我!?”
段妈妈一下没把握准闺女这句话的意思。她瞅着女儿的脸找答案。然后,用试探的口气说:“你要是觉得行,我就让你刘姨去跟对方打声招呼!让她给你们约个时间见个面!”
吕东一阵烦躁。
前一阵儿,她有意想把韩鹏带家里来吃个饭。韩鹏那次在医院陪夜的举动,确实让她感觉挺温暖。就想着,如果有一个男人真是死心塌地对自己好,也算是个值得幸福的事。图啥呢?岁数越来越大,下班回家,能吃上个热乎饭,听句热乎话,也就知足了吧?谁知,她跟老太太一讲,老人家的第一反应就是撇嘴,说觉得韩鹏有点不正常,第一印象不怎么好。这让吕东一下又推迟了让韩鹏来家的计划。她觉得反正也不着急。等有机会扭转了老太太的印象再来也不迟。韩鹏的醋溜白菜至今还没机会施展。
韩鹏的问题还没解决,老太太又给她推过来一个什么霍经理。吕东的心里有点招架不住。
但她能体谅老人心里的苦。自己的感情问题是他们这辈子最大的心病。自己已经是个中年人,不能再耍小孩子脾气。所以,她紧挨着妈妈坐下,搂着老太太的肩膀,说:“妈,你就跟刘姨说,把那个霍经理的电话给我,有空了我们自己约,见个面。不成了做个朋友也可以。上次人家冒着大雨帮咱们疏通下水道,表示一下感谢也是应该的!”
段妈妈很高兴。女儿这次这么乖,她心里很欣慰。嘴里连连“诶诶”着,端起碗筷去厨房收拾了。
今天有点累。不到十点,吕东靠在书房的椅子上就睡着了。段妈妈过来,把女儿的床铺好,劝女儿上床睡了。
吕东做了一个梦。梦见侯宝才在追她。她玩命地跑。后来,跟着老侯一块追她的人越来越多。跑着跑着,前面出现了一片大海,没路了!侯宝才淫笑着。这时,人群中低着头走出一个人,把一支枪递到了老侯手里。老侯举起枪,冲着她瞄准。她慌了。为什么没人帮自己?为什么没人去拦住侯宝才!陈家山呢?孟成呢?那个送枪的人是谁?正慌乱间,老侯手里的枪响了,她啊地一声,感觉自己从悬崖峭壁上往下掉……
吕东吓醒了。她摸了摸脸,出了一头的汗。起身倒了杯水,看了看墙上的表。刚刚十二点。她一下把自己放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回想着梦里的一幕。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她感受着这夜的寂静。旁边房间里传出了老爷子的鼾声。
突然,床边的手机狂躁地叫起来,铃声像一把利剑划破了这夜的寂静。吕东吓得一哆嗦。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来电显示:叶书文。
吕东心里又是一惊。
领导这个点儿打电话通常都是出问题了。还是大问题。
她镇静地拿起电话接了。
“叶台!”
“没睡呢吧?赶紧的吧!你的1频道又出事了!?”叶书文冷冷的口气中明显是在压制着情绪。
“啊?出啥事儿了?”
“《北江新闻》今天的报道,市委副书记参加的两个会议在同一个屋里开的,结果画面用颠倒了。这记者是干什么吃的?!你们愣是谁也没看出来!让人家市委办公厅在监看的时候现了。王秘书长给我打电话了!这事儿大了!有可能把我就地免职了!郭台已经在台里等着了,赶紧过去吧!”
吕东脑袋嗡地一下。就觉得后背凉,一层汗珠从头皮上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