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按照次序排好,伏倒在地,虔诚地请求着什么。人群越聚越多,很快挤满了这片空地。时间流逝地很快,已接近子时。最前面的一个人跪行前进,抽出三炷香点燃,一支一支郑重地插入香炉中,形成完美的扇形。
待他回到远处,其余人忽然支起身体,双臂朝天,仰着头闭着眼大呼三声——
子孙昌盛,生生不息
他们整齐拜了三拜,重新伏地不起,口中低声念叨着什么,犹如魔音绕耳,吵得人心烦。
狂风乍起,异香扑鼻,一股黄烟从人群当中轰然炸起,将这一小片天地笼罩得毫无空隙。一双火红的眼眸从浓烟中亮起,接着是鱼身上的吸盘一样在黑夜里睁开眼,一眨一眨地盯着前面的供桌。
一只通体金黄的黄大仙闲悠悠地蹲坐在供桌上,舔舐着两只前爪。
“谁能抓住鬼差,就能子孙万代,生生不息。”它小爪子朝上一指,狭长的红眼睛定定地看向柳树。
此地山水养人(中)
心如莲花不着水,又如日月不住空。百年大小枯荣事,过眼浑如一梦中。
他陷入一阵混沌之中,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见,只是流水滔滔,他随波逐流,摇摇晃晃。
“天耳!天耳!”有人呼唤他,做了他最爱吃的饭菜,请他去享用。
可他,灵魂被肉身禁锢,动弹不得,只能送去一道信息——
你自己吃吧,我就不去了!偶尔会递错消息,变成稀奇古怪的内容。
偏偏这日动荡不休,湖水近乎奔腾,搅得其中的鱼鱼虾虾都不得安生。他于混沌中睁开眼,摇了摇尾巴,周身白光更甚,晃得鱼虾们纷纷退避,藏进水草里不敢出来。
“他们被困住了!这座玉法山只有你才能驱使……”
谁被困住了?驱使什么?他朦朦胧胧地闪过这个念头,再次闭上眼睛。
秦三儿焦急地拍拍水面,无措道:“土地婆婆,山神真的在水下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唉,虽然他在此地修养多年,可狌狌夺了玉法山的灵气,他得不到多少滋养,只怕还恢复不了意识……”
“现在该怎么做?”
土地婆把脚一跺,口中念了一句咒,拉着秦三儿钻入地下。周边漆黑一片,风声呼啸,秦三儿紧紧缩在土地婆身后,想起了自家的瞎眼奶奶。
“不,我不会让你牺牲自己的!”她眼中渗出泪水,悄悄抹了一把。
土地婆大声道:“现在哭还早了些,他们不把那些鬼差拿下不会安心献祭你奶奶的。”
叮铃一声,脚下出现一圈圈金色波纹,迅速又均匀地朝四周扩散开,土地婆再次跺跺脚,她们缓慢地往上移动,轻微的失重感好似坐电梯。泥土散去,是更浓的黑暗。只见一株巨大的柳树四周笼罩着一层暗黄色的浓雾,滚滚流动如同龙行其中,正在翻云覆雨。
试探着靠近这片浓雾,没走几步,秦三儿发现一道贴满了黄纸的栅栏,伸手去推,耳内哗啦一阵电流通过,手指已经疼得麻痹。
土地婆掏出火折子吹了吹,亮起一道小小的火光,仔细看了看那黄纸上的符号,惊讶道:“雷火咒?他们竟然准备了这么多雷火咒!”
“雷火咒?有什么用?”
本来雷火咒只对邪祟起作用,只是,邪祟为何物却没个正经定义。对于阳世中的生灵来说,他世中的存在不知善恶,全都是异类,其中不仅包括地府中的鬼差阎王,甚至包括天上的神仙。
“如果你是个人,这东西对你来说只是废纸一张。”土地婆喃喃道,后退几步,捏个口诀打算烧了这些雷火咒,谁知念了半天毫无动静,“糟了,狌狌已经划定这片地界,着了他们的道了。”
天生地养,修炼成形,得到香火供奉,为一方造福,即可得到这一方的天地灵气相助,除了地仙之外,只有他们可以在特地时间特地位置划定小片区域为己所用,被称为画地为界。在他们的圈子里,所有外来者都不得使用法力,这是老天爷为了保护他们修行所施与的特权。只是,她没想到狌狌已修炼到了此等地步,
“他们是鬼差,您是地仙……而我,也不行,”秦三儿默然,低下头,“现在该怎么做?我去找个村里的人帮手行不行?”她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眼睛亮亮地看着土地婆。
她摇摇头:“这附近村民应该都在圈内参加晦日拜月,现在你到哪里能找到人帮手?”
咚——木制的栅栏猛地一晃,似乎有什么东西猛力地撞上去。秦三儿担忧地看向天空,可惜,她只能透过那层黄雾看见更加阴沉的天空。
今夜无光。
齐宣眼睁睁看着范无救被幻化成人的狌狌一脚踢中,飞进浓雾中。她一下子明白了呆若木鸡这个成语的用法,手脚僵硬得想逃跑都做不到。
她亲眼目睹了范无救想召出勾魂索却无能为力的模样,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露出惊慌的神色。后续的发展证明了他的惊慌其实恰到好处,他确实被打得很凄惨,毫无还手之力。
狌狌四肢健壮,足有两米高,浑身生满了金黄的毛发。只是这具魁梧的躯壳之上长着一只拳头大的脑袋,它下巴尖尖,五官很小,狭窄地聚在一处,酷似人脸,又带着几丝诡异。他那双窄小犀利的眼睛定定地敲着齐宣,忽然笑了:“你究竟是哪一边的?要是站在我这边,你今夜能活,否则,你得死。”
他走到她面前半弯着腰,伸出粗壮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嘴唇越来越翘,几乎咧到太阳穴上。齐宣不自觉盯着他的手指看,尖尖的指甲看上去锋利无比,她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嘴唇颤巍巍地开口:“我自然……是你们这边的。不然,怎么会把范无救引到这里呢,你说……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