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輸了。」數子還未結束,阿姨已經看到了結果,再看眼前的年輕人,不由得一聲苦笑。
「我的棋……格局太小,讓你看笑話了。」
「沒有笑話一說,您的棋非常細緻。」年樂微一低身,「思慮也很周密。」
阿姨眼睛動了動,不知怎麼,想起自己的家。
從孩子的學習,丈夫的工作,父母的身體,公婆妯娌的目光言語,到衣櫃裡的一件衣服,一雙襪子,廚房裡的一袋調料,市降價的雞蛋,甚至廁所中的捲紙。
她知道自己根本不願意想這麼多,但每件事情,好像只能落在她身上。
就像一隻蜘蛛,勾出一方看起來過得去的網,竭力討生活,時時刻刻的到處修補,勞勞碌碌大半生,竟然忘了,要抬頭看一眼天空。
所有人明明在同一個世界,但卻又生活在不同的世界。
阿姨控制不住的鼻頭髮酸,再看面前的青年,對面琥珀色的眼眸中,含著溫柔的關切。
「輸給你不虧。」阿姨抬頭抹了抹眼角,再看向年樂時,眼中帶起幾分光。
「這獎金我不打算買排骨了,我也想看看你們眼裡的世界是什麼樣。」
年樂揚起抹笑,裁判也已數子完畢,白子領先六目半,將對局結果確認書遞給阿姨。
「話說孩子你多大。」阿姨一邊簽字一邊順口問詢,「我看你氣質斯斯文文的,是不是還在上學?」
「今年大三。」年樂擰開一邊的礦泉水,輕抿一口。
「上大學好啊,你是學什麼的?」阿姨將筆放下,抬頭好奇看向年樂。
「法學。」年樂面帶微笑。
「你,法學,法律的法?」阿姨愣在原地,想起男生在泡芙店摔人毫不手軟的模樣,滿眼都明晃晃的寫著不敢置信。
「不然我給您搓個火球?」年樂眼中含笑調侃回應。
「不是不是,我以為,你們學法律的學生……」阿姨老臉有點紅,電視裡學法律的人,都是對那些人說一大串的法律法規,嚇退他們,關了監控揍人帶威脅的,還是頭一次見。
不過也是。
對講法的人,跟他們擺明條例有作用,但是那些混混,如果和他們講法,他們當時也許會離開,但之後肯定還會再來糾纏。
「我知道了。」阿姨不好意思的搓搓臉,心底對這孩子的好感,不由得往上提了一大截。
對局結束,年樂送阿姨離開賽場,繼而轉身回來,在主辦方提供的住處休息片刻,中午去吃飯時,十六強的名單已經出來大半。
年樂一直等到比賽結束,看到三十二強進十六強的完整名單,方才回別墅。
為了保護借來的西裝,年樂忍痛再次打車,一回到別墅立即換上日常衣物,來到廚房,只見冰箱裡的飯菜霍蔚然幾乎沒有吃,似乎是吃不慣備制菜。
飯菜不能浪費,年樂只好將菜熱好準備自己吃,給霍蔚然準備再做的,但是熱菜的功夫,霍蔚然已經下樓,還順帶拿了餐具擺上桌。
弟弟明顯沒有注意到這是預製菜,坐在年樂對面,心事重重的一筷接一筷夾菜,年樂保持安靜,免得他發現飯菜問題。
兩人沉默了一頓飯的功夫,霍蔚然將碗碟放入洗碗機,年樂順勢去客廳復盤今天的棋局。
霍蔚然有些僵硬的坐在沙發上,抬眼一遍遍注視著眼前人,坐的位置挪了七八次,硬是從一個沙發挪到另一個沙發,最後挪到年樂旁邊。
霍蔚然已經察覺出來,年樂在意昨天自己醉酒的事情,要不然也不會這麼久一言不發。
年樂剛復盤完棋,準備再擺幾盤,一抬頭便看到霍蔚然不知什麼時候坐到自己身邊,手中拿著kind1e迅低眼看書,一副勤學苦讀的模樣。
這麼近的距離,抬手容易碰到他,年樂挪動棋盤棋罐,往旁邊坐了坐,霍蔚然坐在原處,目光緊緊盯著眼前的文字,感覺到身邊人的疏離,胸口不知不覺間,變得有些酸澀。
他是不是覺得,未婚夫越了解越差勁。
不僅性格不好,沒有前途,還是個酒鬼。
澳洲未成年禁酒其實很嚴格,霍蔚然作為賽車手更不可能用酒精麻痹自己的反應能力,只有昨天,鬼使神差的喝了那麼多。
霍蔚然想要開口解釋,在心底模擬不知道多少次,但從年樂的角度看,事實怎麼也勝過雄辯。
這算是兩人相處以來的第一次冷戰。
霍蔚然想要告訴他,今天白天所有的時間,自己都在不由自主的想他,哪怕清楚知道兩人只不過是包辦婚姻,卻還是難以控制。
年樂只是不跟自己說話,身體遠離一點,霍蔚然卻感覺有東西在心上來回磋磨,頭一次這樣痛苦又煎熬。
結束冷戰至少要一個人先服軟,但服軟意味著什麼,霍蔚然再清楚不過。
霍蔚然不想成為母親口中,被「小媳婦」管著的人,不想看到她得逞的表情,更不想對另一個人,失去尊嚴自由的言聽計從。
那是以「愛」之名構成的套鎖,霍蔚然不想被馴服,但目光卻不由自主的再次落在旁邊人身上。
心底不斷的響起聲音。
跟我說說話。
看我一眼也好。
年樂注視棋盤,再看手邊的記譜本,腦海中不斷演繹這局棋的可能性,一隻手緩緩夾起枚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