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芳妈装作没看见,免得越说女儿越伤心,女婿面上也过不去,“拥军送来了两条鱼,我还没时间弄,晚上炖汤给你喝。”
这时杨廷榕在门外叫了声,孙抗美连忙去开门。
杨廷榕拎着只保温壶,见贵芳妈也在,“寄娘,我杀了只鸡,大家一起吃。”春天伊始,家家户户都才收小鸡崽,杨廷榕肯定是杀的生蛋老母鸡,钱贵芳顿时过意不去,“乡下女人哪有那么金贵,何家阿嫂田埂头生的孩子,生完三天不照样下地。”
杨廷榕见灶头有火,一边对钱贵芳说,“她是她,你是你。”一边把鸡挟出放在大碗里,淋了点酱油,“你们先吃,我怕小青菜放在汤里,拎过来会闷黄,所以带了生的来。”她一个人看着火和灶头,不让贵芳妈帮忙,“寄娘多喝点汤,这阵子怪累的。”钱贵芳的爷爷病瘫在床,贵芳妈上有老下有小,也是整日从天亮忙到三更。
就着青菜和汤,杨廷榕扒了碗饭,“我上工去,碗放着晚上我来收拾。寄娘不用管晚饭,季东海搞到只兔子,我拿盐腌了,晚饭给你送条兔腿,其余我们吃。贵芳你睡觉,宝宝来,跟阿姨到田里去。孙抗美,你在家陪贵芳。我刚才烧了两瓶水,过会你给她泡杯麦乳精。国欢说她下了班来看你。”早上是蒋国欢陪钱贵芳做的手术,送钱贵芳回到家她去上班了。
钱贵芳小腹一阵阵地痛,好不容易睡着,却被抽泣声闹醒了,醒过来才发现是孙抗美在哭。他背对着她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钱贵芳想,抗美又瘦了,两片肩胛骨都戳出来了。
“抗美,你怎么了?”钱贵芳问,一开口肚子又痛得重了几分。
“你要喝水?”孙抗美没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说话声里带了丝鼻音。
钱贵芳伸出手,轻轻抚着他的后背,好半天孙抗美说,“我实在没用。”既然说出了口,他喃喃地全说了,“队里人人说我没用,我一直不肯承认。但是跟别人比起来,我实在没用,不说葛斯熙王拥军,哪怕你嫁给季东海也比嫁给我好,至少他干得动活,弄得到吃的。”
钱贵芳啐道,“你最近的样子我确实看不惯,老话说天降大任于斯人,贫贱不能移,还有你跟我说的那么多小说里的主人公,哪个不是千锤百炼才成正果。不就受了几句闲话,你垂头丧气打不起精神了?”
孙抗美低头不说话。
钱贵芳叹口气,“我知道你讨厌乡下,讨厌种田。这也难怪,你本来不是农民,城里生活条件是好,又有哪个知青心甘情愿想留下呢。等我好了,我去求书记,他认得的人多,请他想办法调你回城。”
能行吗?孙抗美没想到钱贵芳会这么说,她一个人又要带孩子又要下地,岂不是太累。
“累点怕什么,再说宝宝已经大了,又听话。”
招工回城,孙抗美眼睛一亮。他要回去,不管用什么办法,反正要离开这里。如果不是当初昏了头,和钱贵芳越过了边界,他早就可以回城。为着未婚先有子的错误,他被母亲埋怨过无数次,“我托谁,谁都说既然你已经扎根在农村,就好好呆着吧。”
总会有办法的,孙抗美盯着灶里的火星。再留在这,他整个人就锈了。
一个多月后,五一大队出名的书呆子孙抗美,从行驶的拖拉机上掉下来,摔断了骨头。因为伤重,不能再参加农业生产劳动,所以回城手续办得算顺利。几个月后他母亲办了病退,孙抗美成了仓库保管员,终于有安静看书的时间了。
有人漏夜赶科场,有人辞官归故里,葛斯熙毕业时再次拒绝学校留他在校的安排,也没去机关,而是进乡镇农技站成了名普通的技术员。“本来一个月有54元!”斯熙娘气得半死。和葛斯熙同批工作的工农兵大学生进机关的有54元工资,农技站却只有39元。
“什么时候结婚?”季东海抢过葛斯熙的行李,自己背上了,“榕榕足足等你三年,总算有良心还记得回来。”
“翻完屋就结婚。”葛斯熙说,笑眯眯地看向季东海,“你还是老样子。”
“我?我能变到哪去。”季东海指指自己鼻子,“你回来了好,我正有个想法,我们合计着一起干。”葛斯熙问,“什么想法?”季东海凑近葛斯熙,“这样穷下去,要没活路了,我们想整点小副业。”
葛斯熙朝周围看了看,也压低声音,“对小商品买卖的指示才下,顶风,你不要命?”
“偷偷搞,怕什么,增元叔说等你回来一起做。”
杨廷榕就知道,从田增元到葛斯熙,都不爱省事,凑一起就开始折腾。
“我不怕,我跟着增元叔。”她说。
☆、都缺钱
他们聚在田增元的小屋。
蒋国欢怀孕两个月,王拥军陪她回了城里保胎。除他俩之外,平时说得来的几个知青都在,葛斯熙、杨廷榕、季东海,钱贵芳和她大伯也在。
他们想要凑钱买缝纫机,接服装厂的单做加工。
半年前苏州绣品厂在梅城找加工点,寻到五一大队时,杨廷榕、蒋国欢和钱贵芳带着队里的妇女接下了这门生意。虽然出口件要求高,但对杨廷榕来说不成问题。加上杨廷薇,她们挺过最初人手不够的难关,现在顺顺当当的。
季东海看妇女们忙得红红火火,动了念头,居然被他跟上海的服装厂接上了头,如果有足够的缝纫机和人手,可以接单回来做。现在的问题,一是缝纫机不好买,二是影响不好,毕竟以农为本,人手只有固定的那些,五一大队忙着干副业,把田里荒掉是要被通报批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