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这女人包着块绿格子的头巾,腮帮子上有两块红晕,眼角扯满皱纹,看上去足有四十多。男的,有六十了吧,略有些佝偻。被房里的热气一喷,他撕心裂肺地咳起来。在大咳声中,女的推着三个孩子向前,“快叫舅舅,舅舅多给点见面礼。”
☆、姐姐姐夫
“不是给你汇钱了?”大女儿一家落魄的样子,让葛成霖皱起眉头。他工资两百多,每月给大女儿一百,斯熙娘一百,剩下的自己用。葛斯熙不用他的,说国家有补贴。
葛斯旭的脸上没任何表情,“孩子多,他生病又要吃药,哪里够用。”她见桌上有包飞马烟,抽了两枝出来,递了根给丈夫,头碰头凑着火,吞云吐雾地说,“阿爹,烟不错。”
葛成霖一把夺下来,扔在脚下辗碎了,“女人家抽什么烟!说,钱都用哪了?”城镇居民的生活标准一个人8元,山区物价低,无论如何也该够用。葛斯旭咳了两声,“阿爹你重男轻女,凭啥女人不能抽。”
她的嗓子嘶哑中带着干涩,跟在家时完全不一样,葛成霖不赞成地说,“你听你说话的声音。”葛斯旭轻飘飘地说,“每个月再多汇我一百元,以后不抽叶子烟。”
不可理喻,葛成霖喝问,“我问你钱用哪了?”
葛斯旭指指丈夫,“问他。每次都是他去领的,二八杠,推牌九,不输光不回家。”
斯熙娘“霍”地站起来,“你是死人,任他乱用?”葛斯旭的男人又是一阵大咳,三个孩子躲得远远的,葛斯旭轻描淡写地说,“娘站远些,他有肺结核,会传染。”闻言,葛斯旭的男人边咳边说,“已经钙化了。”
葛斯旭冷笑,“前几天还吐过血,你早点死倒解放我了。”
男人喉咙咳哑了,说笑像蛇吐信,“你盼我死,我偏不死,拖你一世。”
他们两个冷言恶语,葛成霖越听越不像话,大声喝停,“既然来了去医院把病看了,明天让斯熙带你们去。”他转向斯熙娘,“你看好三个孩子,人生地不熟的,别走丢了哪个。”
斯熙娘不乐意,“我小脚,怎么看孩子?叫斯熙老婆看。”
刚才葛斯旭听说杨廷榕和弟弟已经定亲,让孩子们跟未来舅妈要见面礼,杨廷榕给了每个五毛。葛斯旭见她出手大方,很乐意让孩子们再沾点光,“好啊,让她先学着,怎么带孩子。”
葛成霖怒道,“你们丢人就在家里吧。”想了想又无可奈何地说,“两个大的跟我去办公室,你看住小的。”斯熙娘见他动了真气,嘟哝了两声。葛成霖瞪住她,见她嘴不动了才说,“今晚斯旭带着小的跟你睡,”他转向女婿,“你跟两个大的睡我的床,我和斯熙打地铺。烧水,洗洗准备睡吧。”
葛斯旭没动,摊开手,“阿爹,给点钱。”
葛成霖忍住气去抽屉里翻,拿了叠夹在一起的钞票,加起来差不多有二三十元,放在女儿手里,“拿去用。”女儿本来不在上山下乡范围,他想带头,拿自己儿女作示范,才把她送去了山区。葛斯旭变成现在的样子,说起来都是他做父亲的害了她。
葛斯旭喜滋滋地用手帕包好钱,收进衣襟,“阿弟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不会在女家住下吧?”斯熙娘嘟囔道,“难说。”葛成霖不耐烦地说,“你们管好自己。”葛斯旭带着孩子们跟了斯熙娘去擦洗,一边打听杨廷榕家里的情况,听说是梅城原来的好人家,眼睛不由一亮,“烂船还有三斤钉,她家翻翻说不定能找到金子。”
斯熙娘心里也是一动,“你老子和你阿弟护得跟什么似的,她有也不会给我们。”
“娘,你做出婆婆的样,她想讨好你还不把金的银的送过来?”
那倒也是,斯熙娘想,儿子是大学生了,杨廷榕一个黑五类子女,在乡下种田,不得赶紧讨好婆婆。不过不用跟女儿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孝敬来的东西她先收着,将来给孙媳妇。斯熙是葛家三代单传的娃,起码得养个孩子,光一件两件哪够分。
想到葛斯旭嫁的人,斯熙娘火冒三丈,抓起手边的小笤帚往她身上拍打了几下,“前世里没见过男人?猢狲烧着屁股了急着嫁这种男人?”
葛斯旭没提防母亲突然变脸,慌慌张张地用手挡着,“我也是上了当,村里做介绍时说他成份好,为人忠厚,等嫁过去才知道他家上代吃喝嫖赌样样俱全,把家业败光了,他三岁起上桌跟人推牌九。”
“别人说什么你也信什么,不会拿眼睛看?”
“村里全是他族里兄弟,同个祖宗的,一起帮着他骗我,我有什么办法。”葛斯旭掩住脸干嚎了数声,“那个地方吃没得吃,知青全比我小,结成帮不理我,连个可以说话的人也没有,我苦啊。”
斯熙娘骂道,“新年新势,别哭丧了。”
她俩嘀咕个不停,三个孩子也不在意,大的帮小的脱外衣,挤在一个盆里洗脚。等她俩说完话,他们也好了。斯熙娘想起来,“最小这个是你生的?”葛斯旭说是,家里一排四个男孩,最大的一个看家,没跟出来。
“阿爹工资高,应该有不少存款?”
斯熙娘翻个白眼,“我不知道。他现在不让我知道他的钱,多半送了你弟媳妇家去。你看房里那台缝纫,你老子买了准备送她的。”
葛斯旭这回出来,是因为欠了别人1500元赌债。她原本认为自家男人老输是头脑不行,所以她上,谁知道两个人一起输,也不知怎么,到年欠了那么一大笔钱,只好跟人说回娘家讨钱,讨了回来还。她盘算着父亲的家底,得把缝纫机闹过来,就说当年嫁出去时父亲没陪嫁。一两百元的东西呢,哪家结婚用不着,转手特别容易,不能便宜了阿弟。